小王精乖的唱喏︰「是,小姐。」
隨即開了音響,悠揚悅耳的樂聲鑽入李平耳朵,陰涼的空氣調節使她全身暢快,她不後悔上車來,不不不,一個人,只能在彼時彼地做對他最有益的事。
王羨明是個稱職的好司機,沉默地將車于駛上山去。
李平從來沒有在這個角度欣賞她居住的繁華都會,只見一條龍翔道似寬身的寶石帶子,車如流水馬如龍,襯著不夜天的星光燦爛,令她倒抽一口冷氣,忍住很久很久,才吁抒出來。
李平握緊拳頭,不,不能夠入寶山而空手回。
夜風將她的薄衣吹到貼在身上,她迷惘的希望時間可以多留一刻。
王羨明在一旁看到她如此享受,不禁心懷大開。
「明天,李小姐,」他繼續游戲,「我們再來。」
李平依依不舍回到車中。
羨明在倒後鏡里,看到她把頭枕在車位背墊,閉著雙眼。
「謝謝你,羨明。」
「不用客氣。」
那夜李平回到廠內,已經很晚很晚,管理員老伯替她開門的時候,咕噥數句,叫她當心外頭奸詐的人心。
李平輾轉反側。
第二天,眼底有一輪隱隱約約的黑暈。
男同事覺得她美得跡近不道德,因為引人遐思︰這可人兒昨夜做過什麼,為何沒有睡好?
年紀輕,一兩日睡眠不足,算不得什麼。
晚上十點鐘,她似一只精靈般,再度等候在廠門口,等候王羨明來接她。
她同自己說︰最後一次。
洗臉的時候,李平看到那方舊殘的水氣鏡里去,瞪著鏡中人的眼楮說︰「這是最後一次。」
小王與那輛豪華大房車沒有令李平失望。
這次,小王自車中小冰箱斟出一杯加冰的汽水,遞給李平,並且問︰「小姐,上哪兒?」
李平茫然抬起頭。
「這樣吧,小姐,我載你去沙灘。」
李平不置可否,啜飲一口冰涼的飲料。
車子停在路邊,他們坐在傘般羽狀樹葉的樹下,背對背,互相依靠著對方。
羨明問︰「開心嗎?」
李平點點頭。
「但願我可以長久使你這樣快活。」
李平輕輕說︰「若是如此長久,也就不覺得開心了。」
海浪沖上岸來,黑暗中只听到沙沙聲。
李平愛上這海,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羨明握住她的手,過一會兒,李平掙月兌了。
羨明問︰「你身子不舒服?手心熨得慌。」
「沒有,天氣熱。」
「我在想,李平。」
不待李平問他在想什麼,他已打算說出來。
「李平,我們結婚吧。」
「什麼?」
「家父有一點老本,可以拿出來幫我們分期付款墊一成首期買個小地方,一人一份工作,可以夠開銷,你就不必回工廠求親靠友了。」
李平沉默。
「找一份月薪三兩干的工作,還是有的。」
李平以很平靜的語氣問︰「什麼樣吃苦的粗工?」
「自食其力,只有下流的人才看不起窮人。」
「你幾歲?」李平問。
「秋季便二十一歲。」
「甘心這樣活到六十?」
王羨明把下巴枕在雙膝上,眼楮看著海中點點帆影,他說︰「與你在一起,我甘心。每天回到家,只要看見你的面孔,再捱也值得。」
李平有點感動,「真的,羨明,真的?」
羨明點點頭。
這也是一條出路,目前也只看得見這一道太平門。
「你舅舅不把你安排妥善,也不過想你知難而退,早走早著,那地方,耽不久了,你傻氣地一直熬下去,也不過是誤你自己。」
李平怔怔地看著遠方,海上忽然馳起一條長長白浪,這麼晚了,還有人滑水,也真會作樂。
「我家人,不會虧待你的,你要是願意,我明天就帶你去見他們。」
李平還是不出聲。
「你想一想吧,我大嫂在一間日本館子做領班,听她說,工作級之出息,可以介紹你去。」
呀,王羨明都替她安排好了,只要她肯嫁他,生活便有著落。
「家母此刻同大哥大嫂住,她人很隨和,一定喜歡你,我門照樣辦喜酒注冊打金器。」羨明絮絮地說下去。
「我會想清楚,羨明,謝謝你。」
「我等你。」
李平別轉頭。
「晚了」
上車,羨明扭開音樂,只要李平喜歡,他樂意奉獻。
車子才駛近工廠區,兩人已知道不妥。
天邊映起紅霞,黑煙滾滾似巨龍般往上翻,空氣中全是煤灰。
羨明連忙把車子停下來。
李平嚇呆,只會瞪著前方看。
餅了半晌,羨明才醒覺過來,他沖口而出︰「火災!」
李平說︰「我們過去看!」
羨明點點頭,拉李平下車往前路奔去。
狹窄的橫馬路僅僅允許救火車通過,兩邊擠滿看熱鬧的坊眾,紛紛發表意見,指指點點。
羨明帶著李平軋上去。
警察與消防員正在指揮救火,雲梯架起,水龍頭狂射,叫喝聲不停。
接近火場,那股熱力逼上來,李平頭發都豎起,但一顆心卻似浸在冰窖里。
燒著的正是她住的工廠大廈,嘩嘩剝剝,烈焰沖得半天高,火舌頭吞吐不定,凶猛萬分。
她緊緊地握住羨明的手。
無家可歸,無家可歸,李平心底只會反反覆覆念著這四個字。
忽然她看見廠里的管理員與警察糾纏,一邊高叫︰「救人,救人,有一個女孩子沒有出來,困在里頭,救人呀!」
李平茫然,誰,誰身陷火海,慘遭不幸?
在這個紛亂擠逼嘈吵時刻,又有人撲向前,淒厲地叫︰「李平,李平!」
李平一看,是她舅父,在該剎那,她徹底原諒了他。
李平接著醒悟,原來他們以為她要燒死在里邊,不由得大叫起來,「我在此地,我在此地!」
老霍一轉頭,看見外甥女無恙,聲音顫抖起來,連忙奔過來與李平會合。
這時候,濃煙火勢差不多已將整座工廠大廈吞噬,水澆上去,吱吱聲化為水蒸氣,遠一些的水柱部分落在人群頭上,弄得衣履盡濕。
警察喝令人群後退。
王羨明一直緊抓著李平的手。
李平听得她舅父說︰「完了,燒光了。」
往外擠,到了路口,李平剛欲隨舅父走,忽然發現舅母攔在前頭。
她似他們一樣,淋得似落湯雞,十分狼狽。
老霍見到她,鼓足勇氣說︰「李平跟我回家住。」
他老婆見他如此堅決,馬上作出英明的決定,說︰「好,讓李平同馬利沙睡一起。」
李平心境忽然平靜下來。
她記得馬利沙是菲律賓女佣。
何必令別人難做呢,人貴自立。
李平開口說︰「謝謝你,舅母,我已決定到朋友家住。」
她這樣一說,其余听的三個人齊齊呆住。
李平很溫和,「這是王羨明,我就是到他家去。」
羨明既驚且喜,說不出話來。
老霍呆呆的,已疲倦得作不出適當的反應。
霍太太卻說︰「那麼,等待這件事情完了,我們再聯絡吧。」
李平點點頭。
廠房已經付之一炬,縱有保險,到底麻煩,她不欲百上加斤,拉了羨明,離開災場。
走到停車處,她把頭靠在羨明肩膀上,良久沒有移動。
羨明不出聲,他恨這肩膀不夠寬不夠闊不夠力。
李平終于抬起頭來,說道︰「你救了我。」
羨明不知她指的是什麼。
「要不是你接我兜風,早就遭劫。」
羨明微笑,「你受驚了。」
李平用手掩著臉。
「在你舅父面前,你表現得很好,我為你驕傲。」
李個苦苦的牽動嘴角,「我也感到驕傲。」
「最壞的已經過去,來。」
羨明打開車後廂,取出一方清潔毛巾給李平擦臉。
李平問︰「你身邊可有錢?」
「有好幾百,何用?」
「找個小旅館睡一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