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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這個顏色 第28頁

作者︰亦舒

「什麼時候回去?」齊家問我。

「我是無所謂的,既然來了,走走也好。」我說︰「你呢?」

「三兩天沒問題。」

樂基拍手,「好得很,我要吃海鮮,逛萬佛寺。」

我問︰「她外公有沒有見過她?這麼可愛的小家伙。」

齊家搖搖頭,驕傲的說;「除非他求我。」

「他沒有其它的孫子?」

齊家笑,「我那幾個兄弟,沒有一人肯結婚,孫子,如果他肯承認,只是他又怕吃虧。

我搖搖頭,忻老先生也不如外人看得那麼開心,他生活中也不是沒有荊棘的。

「他現在寂寞,我知道,但是誰也不肯接近他.有沒有發覺他無論說什麼話都帶有命令性?真要命。」

「但他確是個權威人物,你要原諒他。」

「何必對牢老婆子女權威?我們什麼都沒享受到,他的錢是他白己的,如今分了家產好多了,以前哥哥啼笑皆非,要有他的簽字才能用錢。真沒見過那麼徹底失敗的人,除了做生意,什麼都不會。這次口氣已軟下來,算得很大的讓步。」

我用手撐住頭,「你猜他會不會批準我同你來往?」

「我同你?」齊家笑,「當然不會,他早已放棄我。」

「是嗎?」我失望︰「那意思是說,我們是完全自由的?一點阻滯也沒有?那太不浪漫了,愛情若沒有障礙,如何能算愛情?」

樂基在一旁說︰「媽媽常說︰我是她的障礙。」

「你覺得怎麼樣?」我問齊家。

她用手遮住面孔笑。

「我猜令尊之所以記得家母,乃是因為得不到的緣故,世上沒有什麼比得不到的愛更蕩氣回腸。」

「我想不,爹確是想念她。」

「記得那麼遙遠的事,真不容易。」我說︰「他那麼忙,生活過得那麼豐富。」

「現在他最後一個希望也要幻滅。」齊家惋惜說。

「但籍此我認識了你,一切是注定的。」

齊家微笑。

我說︰「我以為你爹會指著我罵︰臭小子我不準我女兒同你這里人來往;多刺激,然後我可以指著他回罵︰我不稀半你的臭錢。」

「這一切在十年前都發生過了。」

「是樂基的父親?」我問。

「是。」齊家的眼楮看著遠處。

「多麼不幸。所以愛情也許只是平安溫馨的好,你說是不是?」

她把目光收回來,看著我︰「你決定了?」只有我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問。

「完全決定,百分之一百決定。」

樂基說︰「媽媽,我累。」

「我們要休息。」齊家說。

「你住哪里?」我問︰「我送你。」

「在你樓上,二O六一室。」

我們大笑。

那一夜,我原以為可以睡得很好很好,因為第二天要與齊家出去玩,我們約在中午。

也許旅途大疲倦,我竟沒有依時醒來,電話鈴剌耳的響,我還以為是齊家來催我。

一看鐘,下午一時,我滿月復道歉的話要向齊家說,但電話里的聲音是媽媽。

「媽媽?」我跳起來,瞌睡蟲全部跑月兌,「你如此氣急敗壞,是干什麼?」

「忻菊泉,他——」

「他怎麼?」我問。

「他打電報給我,說他正在途中。」媽媽的聲音非常惶恐。

「什麼途中?」我一時弄不明白。

「他來看我,飛機傍晚七時抵達。」

好老小子。這麼快,昨日中午我才與他在這里見過面。難得他五十多歲的人追起異性來勇猛不減當年,終于拿出誠意的表示來了。

「我怎麼辦?」母親亦彷徨得似一少女。

「大哥呢?他不是主意最多?」

「他不在。」母親聲音中有一絲高興。

「到什麼地方夫了?」我訝異。

「喬治王子鎮。」母親說。

咦,事有蹊蹺,他到那里去干什麼?

「幾時回來?」我又問。

「沒說,可能三兩天。」

「媽媽,那麼你真是一個人了,你自己決定吧。」

「這……彭年,真是的,我與他有廿多三十年沒見面了。」

「到飛機場去接他。」我建議。

「什麼?」媽媽猶疑。

「朋友之道,原應如此。」我提醒她。

「應該有接他的人吧,他在這里亦有生意……」母親說︰「我何必多此一舉。」

「一個女人過份矜持就小家子氣,有失大方。」我又說。

「去接他?」母親的心內顯然有十五只吊桶。

「現在先去做頭發,看該穿哪件衣服,你自己定奪吧,我馬上訂飛機票回來,再與你聯絡,你自己保重。」

「彭年,彭年——」

「記得自然一點。」我掛上電話。

房門   響起來。

我去開門,是齊家。

她一面孔驚奇,「彭年,我爹趕到溫哥華去了。」

「我知道,我媽說他于今夜七點鐘可以抵達。」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痴心。」齊家說。

我微笑,我們都似外公,低估了這位有洋人血統先生。

「你大哥會怎麼想?」齊家問。

「管他怎麼想。」我說︰「反正母親有她自己的主意。」

「這件事實在太美妙了。」齊家笑出來。

我也很高興,忻氏的誠意也許真能感動母親。那個時候的女性非常的被動,非要被男方追到牆角,不能動彈,才肯就範,稍有活動余地而心甘情願,就是輕狂。

在那個時候來說,追求是一種儀式,光是追已經過足癮︰在月色下等待女友出現,送她一枝花,希望看到她的笑容,十一點半之前要把她送回家,要見她先要經過伯父伯母那關,頑皮的小弟小妹躲在門角偷窺姐姐的男朋友,有時要在功課上幫他們一把,星期日也許還得一起去做禮拜,走了長久,都沒有機會握一下手。

唉,那時女孩子的裙子似一把傘,接近一下都不能,太困難了。

「你在想什麼?」齊家問。

「我希望家母與令尊可以重溫舊愛。」

齊家說︰「我也這樣希望,她才是最適合他的。原諒我問一句︰她還是那麼美嗎?」

「嗯,極細的皮膚,保養得很好。那麼多母親之中,她一直最美。」

「你打算趕回去?」

「現在回去,才不,我覺得他們需要私人時間。」我笑,「我會到喬治王子鎮去休息數日。」

齊家當然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我們一行三人設法在一起回家,正好趁此良機增加了解。我不想影響母親的決定,也很慶幸大哥不在她身邊。

大哥在哪里?

他干什麼要到一個小鎮去?我疑惑。

抵埠我在飛機場同母親通話。

我問︰「忻先生出現沒有?」

「有。」母親的語氣相當的愉快。

「你有沒有去接他?」

「然後呢?」

「他一眼就把我認出來,說我一點都沒有變。」

這老小子太會哄女人,要加緊向他學習。

「我不同你說了,彭年,我們約好出去吃飯,再見。」

我看著話筒,她甚至沒問及我在什麼地方。「喂喂?」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原來女人年紀再大仍然愛听這種討好的話,我真替他們高興,看樣子這次重逢進行得十分完美。

我會避開他們。我會識趣。

我感慨,三十年,定有很多的話要說吧,每一對老朋友都應該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我覺得我做得很對。

在火車上,樂基睡著了,我抱著她,我們的行李擱在一旁。這些年來,齊家一個女人,拉扯著小女兒,不知怎麼過的,一定有說不出的苦吧。我一定要好好補償她。

齊家輕輕說︰「樂基與我,是不會分開的。」

「誰說過分開?」我反問。

她閉上眼楮假寐,完全明白。

我把小樂基抱得緊一點。

火車外風景如畫,我們再也沒有說其它的話。

車子在四小時後慢慢進站,我把仍然熟睡的樂基扛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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