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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 第20頁

作者︰亦舒

車子在公路上駛了五分鐘,前邊幾輛車子忽然停了下來,藍和平當然只能跟著慢車,他探頭出去張望,發覺前頭第四輛車子車頭冒煙。

他是一名好青年,認為助人為快樂之本,立刻下車,一邊用手提電話撥三條九向警方報告緊急情況。

他奔到前面,「什麼事?出事車子司機在何處?」

已有其它人在圍觀,各人驚駭地指向冒煙車子。

藍和平一看,大呼不妙,車內坐著一位年輕女子,正在尖叫,想用力開啟車門,可是打不開來,這時,車廂里已經冒煙,看樣子熱度正在上升。

藍和平發狂似奔到自己的車子旁,打開車尾箱,取出重型錘子及螺絲起子,再奮力奔回肇事車子。

他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一下大力敲擊,終于把車門撬開。

車內女子已半昏迷,因極端熱度,她皮膚有炙傷現象,長發開始焦曲。

在這千鈞一發的剎那,藍和平把她自車廂內扯出,眾圍觀者鼓掌,自有人把女郎扶到安全之地。

藍和平自然知道現場不宜久留,立刻轉身走,可是來不及了。

他只覺得身後有一股巨大熱流推向他,轟地一聲,他便撲倒地下,失去知覺。

可是他身體雖然不能動,心智卻碧清明澄,啊,他想,我藍和平命畢今日。

幸虧父母已經去世,他們不會傷心,還有,明日下午那個會議的報告書早已完成,不致連累同事,只是,咪咪怕要受這個打擊了。

他看到自己躺在地下,汽車融融燃燒,四周圍人的人驚呼,然後,警車與救護眾嗚嗚駛至。

藍和平同自己說︰你安息吧。

他沒有死。

他醒來的時候,在醫院里。

想睜開雙眼,卻一片漆黑,他驚怖地大叫。

他听到腳步聲。

「別動,你眼上蒙著紗布。」

藍和平如墮身冰窖︰「不,我盲了,我盲了!」

醫生也趕來,「不要驚慌,靜下來,你沒有盲,剛同你做了手術,你的視覺會得恢復,只不過暫時看不見而已。」

藍和平松口氣,發覺汗水已經濕透背脊。

可是馬上又緊張起來,「我的手腳——」他伸手出去模,呵,幸虧四肢與五官全在。

好笑?並不。

看護安慰他︰「你放心,藍先生,你什麼都沒有失去。」

藍和平又問︰「我的視力幾時可以恢復?」

「下個星期會替你拆去紗布。」

藍和平嘆息一聲。

「你的同事在外頭等,你想見他們嗎?」

「呵請他們進來。」

藍和平總算得到一絲生機。

接著,他听到熟悉的聲音。,

是朱大眼、王京、張元冠,以及咪咪。

藍和平立刻笑起來,「你們沒有忘記我。」

「藍英雄,我們同你扯關系還來不及呢,你成了報上的頭條人物。」

藍和平苦笑,「你們這班淘氣鬼,這種時候還來開我玩笑。」

「不,」是大眼的聲音,「是真的,好些記者在門外等,要訪問你,不過醫生不準他們進來。」

藍和平抬起頭,「咪咪呢。」

「在這里。」聲音帶嗚咽。

「別擔心,我沒有盲。」

「咪咪一知道這件意外,立刻哭得像頭豬。」王京說。

「別取笑她。」

可是咪咪承認︰「真的,一聲聲嚎叫,既害怕又痛心,不願失去和平,唉,做什麼英雄,做蟻民豈非更好。」

和平心中十分感動。

還是張元冠懂事,「我們先出去,讓咪咪與和平單獨說幾句話。」

腳步紛沓,他們都出去了。

和平看著前方,仍然漆黑一片,「你放心,我下星期便可出院。」

咪咪輕輕說︰「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和平問︰「今天有沒有太陽?」

「今日是陰天。」

和平點點頭,「世上最寶貴的是健康。」

「我喂你吃粥。」

「不,我自己來。」

和平伸手前去模索,他做得很好,打開了保溫壺,找到了調羹,可是他沒有胃口。

醫生進來,「探訪時間已過,病人需要休息。」

咪咪說︰「我會天天來。」

「你不需要那樣做,路太遠,你人忙。」

「我會安排時間。」

她緊緊握他的手,出去了。

看護問︰「你還吃不吃粥?」

「吃不下。」

「我替你注射,你睡吧。」

第二天好象永遠不會來到。

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又悄悄流過淚,可是知道天尚未亮。

終于有人推門進來,他連忙說聲早。

那人不出聲。

「喂,你是誰?」

「我是光明日報記者紀妙然。」

「呵,」藍和平連忙說︰「我不想接受訪問。」

「我在走廊等了一整晚,其它記者都走了,我乘著看護調班沒留神溜進來,藍先生,請你回答一個問題好嗎?」

籃和平是個好人,猶疑一下,「只一個問題。」

「三個。」記者又得寸進尺。

「不,說好一個就一個。」

「那,藍先生,請問你舍己為人的勇氣從何而來?」

藍和平想一想︰「第一,我沒有舍己,我肉身還在這世界上,第二,任何人踫到那種事,都會作出同樣反應。」

記者小姐說︰「我不相信——」

「喂,你是怎麼進來的?快給我出去,進深切治療房要穿口罩外袍,你這樣會妨礙病人健康。」

一陣擾攘,記者小姐被趕了出去。

藍和平有點惆悵。

護士說︰「藍英雄,你多多休息。」

藍英雄?

真要命,每個人都那樣叫他。

和平漲紅了臉。

在漆黑中過活,因不能做別的事,容易胡思亂想。

看護走了以後,和平悄悄自床上起來,慢慢模到浴室里去。

他漱了口,剛想出來,听見輕輕的腳步聲。

他仰起頭,想听仔細點。

「誰,咪咪?」沒人應。

看不見,是天底下至不方便的事。

也許沒有人,還早呢,起碼要到中午,才會有人來看他。

和平回到床上,側躺著,想心事。

鼻端忽然聞到淡淡一陣香氣。

房里難道真的有人?

他又撐起身子問了一聲,「誰?」

「是我,藍先生。」醫生回答。

不,不是醫生。

「房里只有我同你兩個人。」

「啊。」

「別胡思亂想。」

「我此刻除了胡思亂想,好似已無其它事可做。」

「那麼,試把自己當一個作家,構思一篇長篇小說,你平時看不看小說?喜愛哪一類小說?」

「我專愛偵探凶殺故事,還有,鬼故事也不錯。」

醫生駭笑,「那不行。」

「科幻呢?我也喜歡看科幻。」

「你不如在腦海中寫一個愛情故事。」

和平笑了。

護士進來替他量過血壓,讓他服藥。

「來,今日你坐在輪椅上,我推你到花園去走走。」

「我情願用雙腳走。」

「听話。」

「醫生,我想拆了紗布就回家,我除出看不見之外,什麼事都能做,回家我至少有收音機及電視作伴,鄰居也可以來看我。」

「權且忍耐一下。」

「真悶。」

「是,暫時不能玩電子游戲機了。」醫生頂幽默。

和平只得陪笑。

他不是不心急如焚的。

愛情故事?

眼楮完了,愛情也完了。

醫生離去之後,和平又似聞到那股香氣。

他想起來,這是古老的林文煙花露水,母親生前在夏季最愛用這個。

和平心念一動,「是母親嗎?」

他十二歲的時候母親因病逝世,醫生一早已經把真相公布,母親一直很勇敢地與病魔糾纏,可是終于也知道不行了,把阿姨們叫來。把略好的衣服分掉。

她只是不舍得和平。

「和平,」母親說︰「媽媽看不到你大學畢業與結婚生子了,有點不放心呢,真是沒奈何,呵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她落下淚來,「和平,請記住世上好人比壞人多,可是也要提防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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