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師傅趙國慧君也移民到本市來了,我與她見過面,她人面廣,關系好,已把我薦到中文報館上班。」
「年初你到那邊去找工作,不是說額滿嗎?」
「最近有好幾個人回流,拿到護照,重返香港做事。」
「那多好,世英,我真替你高興。」
志英開心得淚盈于睫。
算一算,二人共在快餐店做了三個多星期,恍如隔世,幸虧只是自己負擔自己,沒有家累,否則不堪設想。
世英感慨地說︰「父親再也不會認得我們。」
「我心安理得,我又沒有墮落。」
「什麼叫墮落?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
「果然,」志英大笑拍手,「怪起社會來了。」
以前,這兩個年輕女子愛買什麼就買什麼,花光了薪水向家長要,父親略問幾句使老大不高興,如今可不敢放肆,卑微薪水居然有剩。
志英的老板程先生已吃了不少洋妞的苦,她們習慣公事公辦,慢吞吞,過了五時正,人仍在辦公室,已不肯听電話,一個如此,個個如此,換人也不管用。看到志英口齒伶俐,做事爽利,六點鐘了還在電腦前查資料,差些沒感動落淚。
為著留住她,便即時提供額外福利︰「志英,星期三下午我放你到杜格拉斯學院去修公司秘書課程,連星期六上午及星期一晚上,一個禮拜上三次課,五年畢業,別嫌時間長,有志者事竟成。」
念英回家想了想,也只有痛下苦功才會有前途,從前一直吊兒郎當,因為覺得不日可承繼父業,現在知道那個希望已成泡影,不得不靠自己。
一個星期上三天課,再也沒有時間看電影睡懶覺了,且絕不能半途而廢,非咬緊牙關熬下去不可,待畢業出來,經已年老色衰。
想到這里,意志力稍弱的人真會痛哭失聲。
不過,志英往好處想,時間總會過,人遲早會老,學得一身本領,又怕什麼人老珠黃。
就這樣決定下來。
春夏還不覺得苦,秋季一來,就覺得地庫冷。
這時表姐說︰「我私人買了一幢公寓,就在市中心,兩房一廳,地方不錯,租八百五,你們去看看。」
世英去看了回來,同志英說︰「是幢豪華公寓,剛入伙,樓下還有暖水泳池,應該租一千八百元才真。」
「表姐說自己人,夠付按揭就算了,否則盈余也是繳稅。」
「我們好象欠她太多了。」
「是,玉表姐從前都不大同我們來往。」
「她的母親同我們媽媽是兩姐妹——」
「也許是愛屋及烏。」
眼看那零下十度八度的嚴冬快要來臨,兩姐妹速速搬入新居,那種感覺,如做了人上人。
志英問︰「記不記得彼時父親說要買房子給我們,我們挑剔得多厲害?」
「是,光是挑地區,已經一年半載沒結論。」
「其實只要有瓦遮頭,管它呢。」
「那時根本沒有腦。」
「活該今日吃苦。」
「想到沒錢買食物,真是不寒而栗。」
志英咕咕笑,「去冬如無表姐打救,你會不會找父親要錢?」
世英半晌才答︰「我們已經同父親三擊掌了。」
志英說,「再過一年好拿護照,你會不會回流?」
世英白她一眼,「今日你的問題何其多。」
志英說,「有輛老爺車代步就好了。」
「得瓏望蜀,別貪心了」
「是。」
見到表姐,便問︰「有無家父消息?」
玉表姐笑答︰「我同他只是姻親,我是你們母親那邊的親戚,我同他少來往。」
這是事實。
表姐接著說︰「父女到底是父女,拿起電話說兩句,一笑泯恩仇。」
世英與志英緘默。
「那麼,寫信吧,寄照片吧。」
世英低聲說︰「想想也真是,父親白手興家,何等英明,卻生了我同志英這樣窩囊的女兒,連書都沒念好,什麼都是半吊子,更不用說是搞事業了。」
志英默認。
世英又說︰「報館的工作雖足以糊口,但我還是想進大學讀新聞系。」
志英抬起眼來,十二分訝異,用手肘推了世英一下。
表姐沉吟一下,「你托福試成績好嗎?」
「五百五十分,中學聯考拿四A三B。」
表姐一听,眉開眼笑,「唷,你為什麼不早說?太謙虛了,小女若拿到這樣成績,立刻要開慶祝大會,還不快去報名?」
志英瞪大雙眼,「學費呢?」
「當地人念大學,極之便宜,不怕不怕。」
二人一離開表姐寓所,志英便責問世英︰「你打算叫表姐同你繳學費?」
世英瞪志英一眼,「你還在夢中呢你。」
「什麼意思?」
「打一年前表姐開出萬金支票,我就知道她背後有人支持。」
「誰,姐夫?」
世英忍不住笑,「用用腦細胞。」
「嗯,一連串好事連二接三發生在你我身上,這里頭,有點學問吧。」
「你想想,玉表姐怎麼會只身擔這種干系?請我們吃頓飯、看場戲,送件毛衣這種情是有的,給房子住、介紹你去工作,甚至負擔三年學費,就不在份內了。」
志英沉默下來。
「表姐當然是受人所托。」
志英再笨,也明白過來。
世英取出一張文件的復印本,「我去查過了。」
志英一看,是房屋賣買記錄,地址是她們此刻住的公寓,賣價二十八萬五千加幣,買主是YC陸。
志英沖口而出︰「父親!」
「可不就是爸爸,這記錄我自一個相熟房屋經紀的電腦得來。」
志英頹然。
「原來倚靠的仍是我們所憎恨的父親。」
「你恨他嗎?我早已改觀。」
「對表姐我們還一直謝進謝出,玉表姐謝我們才真呢,父親必定厚酬她。」
「干嗎父親行事要如此轉折?」
「怕我們不接受呀。」
「他妻子呢,不反對嗎?」
「我不知道,可能已經達成協議,接近兩年沒見他們,事情也許有很大變化。」
志英沉默,真不知說什麼才好。
「所以我索性提出升學要求。」
「表姐會轉告父親的吧?」
「自然。」
「記得當年父親勸我們到外國升學的事嗎?」
怎麼不記得。
姐妹倆堅持不走,控訴父親「調虎離山」,意圖並吞她們母親的財產
人不吃苦真不會長大。
「要不要寫信給父親?」
「且慢,他不想露臉,我們隨他。」
「這也是一種尊重嗎?」
「正是。」
丙然,不出三天,玉表姐的回復來了,「學費沒問題,你報了名沒有?」
「下個月面試。」
「好極了,上課往返乘公路車費時,我這里有一輛二手車,你要是不嫌棄——」
「表姐,我一于厚著臉皮接受了。」
表姐至此也不想再隱瞞,語帶雙關,「世英,一家人永遠是一家人。」
「謝謝表姐關心。」
兩姐妹去領取了二手車鎖匙。
志英很懷疑,「明明是新車。」
「叫你相信是二手便是二手。」
「是是是。」
與父親分手之前,世英帶頭談判,要求分父親一半財產。
陸氏一口拒絕。
志英想起來問︰「他是怕我們三年就把財產花光吧?」
世英說︰「過去的事不要再說了,你打算怎麼樣?」
「我對半工讀生涯相當滿意。」
「志英,我很佩服你。」
「世英,我們同父親,還見不見面呢?」
「他比我們智慧,他會作出安排。」
志英知道她仍有芥蒂。
春季開學之後,陸家姐妹生活水平,同一般富裕的留學生無甚分別。
可是,那幾個月接近貧窮線的生活,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傷。
姐妹倆對于日常開銷都十分謹慎,不再做大花筒,對于物質,也不再過份重視,反而添一份瀟灑氣質。
從前裙下的異性朋友眾多,此刻也無心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