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茵看著永昌,「謝謝你的鼓勵,但是你不會明白我的處境,我繼母叫我找工作做。」
「那就找份工作,晚上進修。」
葉如茵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你不知那有多辛苦。」
「我當然知道,不知道也可以想象,可是生活既然如此安排,我們就得如此配合,快,如茵,動用你的能力,你做得到,別讓環境把你斗垮。」
如茵不語。
他懂什麼,他住象牙塔里,每天起床,什麼都已經為他準備好,以後一生也恐怕如此,他懂得什麼叫徒手搏斗,倒來教訓朋友。
如茵又苦笑起來。
「從什麼地方開始呢?」
永昌起勁地說︰「你可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
「誰跟你說的,令堂?」
「好,即使沒有黃金屋,至少也有舒服的公寓,把書讀好,找份工作,你就可以自立,你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
如茵看著他,天真歸天真,丘永昌這番話還頂有道理。
她低下頭,「我托福成績不理想。」
「重讀、重考,多花九個月時間。」
「我不耐煩。」
「權且忍耐,如茵,我對你有信心,那幾門功課難不倒你,你比我聰明得多,你是托福八百分人才,別自暴自棄。」
如茵至此有點感動,她想到繼母冷漠的眼光,才不著緊呢,管誰淪落在陰溝里。
如茵心底活了轉來。
永昌說下去︰「我同母親說一聲,或許你願意在我家重讀,我幫你去辦學生證件。」
「不,太打擾了。」
「那麼,回家去讀。」
「讓我想想清楚。」
「還要想?」永昌滿頭大汗。
對丘永昌來說,正途是唯一的道路——讀好書做好功課以文憑打入社會,再憑實力步步高升,這也是最平坦的一條路。
另外有比較凶險的懸崖路可走,要不粉身碎骨,要不名成利就,如茵自問沒有能力,也沒有客觀條件去走。
她沉默了。
永昌說︰「在這里好好玩幾天,假期過後,從頭開始,不為誰,為自己。」
「回家得看臉色。」
「如茵,好過一輩子看社會勢利人士眼色。」
如茵站起來,朝湖邊走去。
永昌走上去,「如茵,我有一點節蓄,我願意支持你,記得高中暑假我幫人拾球以及補習嗎,足夠支付你重讀。」
如茵笑,「只怕你逼我考八百分。」
「七百分?」
「六百已經很好了。」
「一言為定?」
「學費不是問題,我替人拍廣告也賺了旅費。」
「我想你知道我是真的關心你。」
「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兩個年輕人回家去。
如茵回到客房,看到床頭有兩套新衣服,連忙出去問個究竟。
在門口踫到丘太太。
丘太太笑問︰「還可以吧,听說你的行李失了,我趁著替永昌買襯衫時替你選了兩套,你且穿著。」
如茵十分感動,世上畢竟好人比壞人多。
「謝謝你伯母。」
「謝什麼,永昌的朋友還不就是我的朋友。」
「伯母,我過完周末就要走了。」
「多住幾天,永昌上學,我陪你逛。」
「不,伯母,家父催我回家。」
「那麼,明年再來。」
「伯母,你們回不回香港?」
「回,可是要住酒店。」
如茵點點頭,那意思是,已經放棄那一頭,決定在這里生根落地了。
如茵茫然。
「交通那麼方便,往返不是問題,咦,你們不是要去看電影嗎?」
「是,是。」如茵知道伯母不打算再與她談下去。
丘太太為她添置的衣服十分體面。
做母親的自有苦心︰這女孩住在他們家,又穿著永昌的衣服,真怕旁人誤會他倆有不正常關系,男孩子的名譽也很重要,不得不掏一次腰包,算是看永昌份上。
丘太太早看出葉如茵無心向學,十月份了,還在放假?丘太太嘆口氣,永昌偏偏喜歡這樣一個流浪兒,真叫父母頭痛。
晚上,連丘先生都問了,「那女孩子打算住多久?」
「噓,星期一走。」
「我們是中國人,開放有個限度,媳婦才可進門。」
「喂你有完沒完?」
丘先生噤聲。
「別節外生校,過兩天就走,千萬要和顏悅色,切莫激起人家報復心理,萬一牽著永昌鼻子走,那就糟了。」
「永昌有那麼笨?」
「少年人感情沖動,買個保險比較好。」
「那我不出聲,你去處理。」
「又是我的責任。」
「當然是你。」
周末,永昌借了母親的跑車開過美加邊界同如茵到西雅圖去觀光。
在車上,如茵說︰「這一定是我最值得回憶的暑假。」
可是暑假早已過去了。
永昌仍然說︰「我也希望如此。」
如茵用一條絲巾縛著頭發,此刻她心情平和。
永昌說︰「不過,將來你一定還有許許多多值得回憶的假期,這一個將變得微不足道。」
「不會,我保證不會。」
兩個年輕人靜下來。
稍後,永昌問︰「不知以後我倆是否還有共度假期的機會?」
如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說︰「永昌,你我分手之後,我每天都想念你。」
永昌不作聲,心中難過。
「我自覺十分愛你,這次見到你,我非常寬慰,你沒有變。」
「謝謝你如茵。」
「你放心,我會振作起來,不是今年,也會是明年,為著我自己,也為著我生母,我相信在天之靈,我在母親懷抱長大,一天喂七次,我不能辜負她。」
永昌握緊她的手。
「如有可能,明年再來。」
「你可以約我在別的地方見,譬如說紐約、東京、巴黎都可以。」
「我會考慮。」如茵微笑。
永昌還是那麼天真。
一直感動她的都是這份純真。
星期一就得動身回家,考得再好,父親也沒能力把她送出國,以後能否與永昌見面,實屬疑問,兩條平行線,難以交叉相愛。
如茵年輕的心充滿悲愴,她伸出手去,輕輕撫模永昌筆挺的鼻子,以後,即使再戀愛,她也不會忘記永昌,他也許是她失命中唯一的假期,
如茵低下頭,輕輕落下淚來。
離家
陸世英及志英兩姐妹在十三號星期五那天簡直不願意起床。
昨天晚上已經商量到深夜,好不容易睡著,只希望一眠不起,能不睜眼就不睜眼。
可是終于被沙沙雨聲叫醒。
志英喃喃自語︰「屋漏兼夜雨。」
世英說︰「起來吧。」
志英搔搔頭皮,「來,先洗個頭,淋個浴,再出去想辦法。」
「所有的辦法昨天已經想盡了。」
「別氣餒,今日又是新的一日。」
「我已決定到麥當勞上班。」
「這也好。」志英頷首。
「至少可以支付電話費及房租。」
「是我們生不逢辰,兩姐妹移了民,才發覺這是北美洲經濟最衰退一年,無處覓食,又無資格領取失業金或救濟金,莫非要餓死在這里。」
「你有膽子,回家要錢。」
志英冷笑一聲,「我有膽色,可是,電話同信,到得了父親那里嗎?」
世英不語。
這根本是她倆移民主要的原因,三年前父親再婚,娶了繼母,生下一對孿生子之後,繼母掌了大權,父親除出管理一家廠之外,已不過問任何事宜。
志英與世英近不了父親身邊,又不想被繼母譏笑「她們姐妹那里有空上門來」,故索性移民。
一個以秘書身分取得加拿大獨立移民評分表中十分,另一個在中文雜志任編輯,也獲得十分。
初到貴境,胸懷大志。
——「志英,我找到工作,供你讀大學,畢了業,你供我,六年很快過,值得投資。」
沒想到半年後床頭金盡,一籌莫展,住在租來的地庫里,生活成了問題。
堡作不是沒有。
可是,家務助理及保母又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