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考慮考慮才答復我。」
維真最聰明,永不強人所難,但又一直可以順理成章得到他要的東西。
回轉客廳,只听得父親說︰「……矮一點。」
乃意笑問︰「誰矮?」
「維真呀。」任太太不諱言。
「維真矮?」乃意莫名其妙,「我倒不覺得。」
任太太笑,「看順了眼,確不覺礙眼。」
乃意答︰「人不是論塊頭的。」
那石少南一板高大,言語無味,雖無過犯,面目可憎。
乃忠插嘴,「我記得區維真從前笨頭笨腦,看見姐姐怕得不得了,此刻像月兌胎換骨,機靈鎮定,信心十足,怎麼一回事?」
任太太笑說︰「以前乃意不給他機會,他如何表達自己?一上門就挨罵,自然手忙腳亂。」
乃意馬上否認,「我一向很尊重維真,他一直幫我做功課,我幾時有羞辱過他,你們別丑化我形象。」不高興了,返轉房內。
任太太朝丈夫點點頭︰「說得是,乃意從頭到尾未曾嫌棄過維真。」
乃忠忍不住笑起來。
維真充分地利用了一次機會,表現良好,得到乃意刮目相看,因而扭轉局勢,一步一步朝目標前進,發揮才能,獲得乃意更大信任,成功帶給他自信,言行舉止都瀟灑起來,維真已非吳下阿蒙。
乃意覺得這種態度太值得學習,放諸四海皆準,她決意要好好掌握報館給她的機會,慢慢走向紅磚路。
困極入睡。
身畔猶自似听得人細鬼大的乃忠諷刺她︰「還是這麼愛睡,想象中大作家是清秀敏感的多,哪里有睡覺豬拿文學獎的。」
乃意不去理他,呼呼入睡,想象中教授何嘗不應斯文敦厚,哪有像他那樣飛揚跋扈的。
注定他們兩人不能溝通。
乃意見到了慧。
慧那襲款式典雅、裁剪合度的白衣恆久耐看,真是奇跡,是制服吧,每次見面,不是忽忽忙忙,就是心情欠佳,來不及問她。
乃意說︰「我擔心岱宇。」
慧頷首,「我們也擔心她。」
「我听你們說,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什麼意思?」
「乃意,你要好好照顧她。」慧憂心忡忡。
「告訴我多一點,我行事也方便些。」
慧不愧叫慧,慧狡黠地說︰「不行,不同你討價還價。」
乃意情急,「這同一個人的安危有關哪,稍徇一點私也不行?」
「沒有用,要發生的事一定會發生,不可避免。」
「岱宇是否會失去所有財產?」
「不要再問了。」
「她並且會失去甄保育,是不是?」
慧訝異地看著乃意,乃意悲哀地說︰「我並不笨,我推想得到,你知道寫小說這一行,一天到晚要推敲情節,習慣成自然,在現實生活中也技癢起來,忍不住做預言家,但我就是猜不透,兩人那麼相愛,要用什麼大的力道才能拆散他們,又為什麼有人要那麼做,由此可知,寫故事細節至難控制。」
慧忍不住笑起來,「看情形你當真迷上了寫作。」
乃意謙卑地笑笑。
「這些日子來,你成熟了很多。」
乃意感喟地道︰「是你的功勞吧,我見你的次數多過美,本市不知哪一個角落,一定有女孩子越長越美。」
「你要哪一樣?」慧微笑問。
「美且慧可能兼得?」
慧但笑不語,輕輕握住乃意的手。
乃意長長吁出一口氣。
這時乃忠剛剛在客廳同母親說︰「乃意睡起覺來,可真不管飛機大炮,那舒服愜意之情,叫人羨慕。我不止一次懷疑,她在夢中,另有天地,另有朋友,另有事業,醒著的世界,不過是敷衍我們。」
乃意別過慧,獨自走了出來,忽然游到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群,大河阻路,黑水蕩漾,又無橋梁可通。
乃意並不怕,反而冷笑道︰「這風景敢情是為現實生活寫真來了。」
身邊傳來「咕」一聲笑,轉頭一看,卻是小區,乃意忙說︰「維真維真,你可願意與我並肩走這條艱辛的人生路?」
小區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求之不得。」
乃意寬舒地笑出來。
醒來因忙著張羅見區伯母的衣裳,把夢境忘記一大半。
岱宇百忙中陪著乃意逛街出主意。
她自己的訂婚禮也近在眉睫。
岱宇說︰「我最方便不過,戴母親留給我的一串珍珠,配上套乳白色小禮服即成。」
岱宇讓乃意看過那套珠飾,拇指大金珠子瓖白燕鑽項鏈與耳環,乃意哪里懂,但也覺得名貴,嘴里說︰「過了三十歲戴也許更加好看。」從未想過三十歲終有一天會得來臨。
岱宇說︰「你這一套衣裳可重要了,要給區伯母最佳第一印象,依我看︰不能穿沒性格的淡藍粉紅,白色有點高不可攀,灰同黑老氣,大紅霸道,綠色不討好,這樣吧,穿藏青。」
「咦,我不要,多像冬天校服。」
「那,」岱宇沉吟,「紫。」
「活茄子。」
「赤膊,肉色上陣。」
兩個女孩子笑作一團。
稍後岱宇怪憐惜地看著乃意說︰「也難為你了,暑假過後就要升學,又忙著籠絡男友,又要趕著做大作家,怪掏澄的。」
乃意也很感慨,「像不像耍雜技,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不會的,乃意,你逢凶化吉。」
「彼此彼此,岱宇。」
岱宇心滿意足地笑,「你不覺我這陣子順利得不得了?」
有點像暴風雨前夕萬里無雲的激辣大晴天,乃意沒敢說出來。
結果還是采納岱宇意見,用了第一個月的稿費,置了套中價藏青色金鈕扣套裝便服,去參加區氏飯局。
區家地方寬爽,陳設樸素,看得出是講究實際的人家,區伯父年紀比想象中大,約有六十余歲,穿唐裝衫褲,言語卻開通活潑,又好笑容,乃意放下心來。
維真那五短身材都像足區伯母,才寒暄,甄老太太駕到,乃意隨著大家迎出去。
維真一直站在乃意身邊,使乃意心情松弛,表現良好。
便東小菜清淡味鮮,飯後乃意故意坐到甄老太身邊去,「勞煩老太太,一會兒送我一程。」
那老女乃女乃凝視乃意,「我的車可是專門要繞圈子的啊。」
乃意若無其事笑道︰「沒問題,兜風夠情趣。」
好刁鑽的小女孩,今日見未來婆婆,已算收斂,雖是這樣,她卻勝在有話直說,絕不藏奸。
上車之前維真悄悄在乃意耳畔說︰「你講話小心點,切莫掀露甄氏兄弟的秘密。」
上得車來,老封君先開口︰「區家是殷實的好人家。」
乃意靦靦地說︰「什麼都瞞不過你老人家的法眼。」
老太太笑,「你有什麼話要同我說?」
乃意想一想,「岱宇終于同保育訂婚了。」
老太太揶揄她︰「任小姐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乃意問︰「老太太你會祝福他們?」
甄老太有點啼笑皆非,「岱宇的母親,是我的女兒,你說我為不為岱宇設想。」
「我怕有讒言。」
甄老太斬釘截鐵,「甄家沒有那樣的人那樣的事。我雖老,不胡涂!」
乃意凝視老太太。
「任小姐,什麼事都要適可而止,關心過了分,便變成多管閑事,這種人最不受歡迎。」
「是,老太太。」
甄老太這才笑笑說︰「府上到了。」
乃意不得要領,十分惆悵,推開車門下車。
甄老太忽然又說︰「我自會照顧岱宇,你放心,有我便有她。」
乃意抬起頭來,忍不住想,老女乃女乃您的話固然值得安慰,可是您已七老八十,而凌岱宇偏偏是那種一輩子都需要照顧的人。
想到這里,乃意忽然明白事情的關鍵在什麼地方了。
在岱宇本身。
生活中誰沒遇見過敵人,誰沒听過讒言,不需要很能干很成熟,便可以應付自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即使吃虧,下一次就學乖,漸漸變為成年人,學曉全褂子武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