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交通警察年輕英俊,禮貌周到,說話又客氣,不然的話,連尹白都要緊張起來。
當下尹白說︰「剛才車頭好像有點奇怪的聲音,所以我停下看看。」
警察問︰「現在還有沒有事?」
「我正想駛回大路。」
「我替你開路。」
「謝謝。」
警察上了機車,尹白跟著他駛出大路。
描紅緊張的問︰「我們到哪里去?」
尹白緊蹦著臉,「他要請我們到局里去談話。」
台青面孔刷一下變白,「為什麼?」
「因為這車上有人不友愛。」
描紅與台青一怔,立即明白了,羞愧地靠在車座上,不再出聲。
尹白松口氣。
那位警察向尹白打一個手勢,把機車駛遠。
一直到口家,尹白都可以安心駕駛。
同時她也注意到,有一輛小小紅色開篷車尾隨在後。紀敦木的車子。
到達家門,台青先訕訕開口︰「姐姐把我們當小孩子。」
尹白看她一眼,「非凡作為似孩子的,都怪不得別人把他當孩子。」
描紅躲在尹白身後,一個字不敢說。
紅色跑車在她們身後停住。
尹白走過去,對它的司機說︰「今天到此為止,我們都累了,需要休息,你暫且打道回府,明天請早。」
紀敦木覺得這番話非常合理,尹白已經做得無懈可擊,況且樓上有沈先生沈夫人在,以他目前的身份不知向長輩如何交待,就此收蓬也很應該。
他把車子調頭,並且對尹白說︰「我一生一世都感激你。」
語氣非常誠懇逼真。
且不理這是否與小紀的精湛演技有關,尹白苦笑,誰要男人衷心銘謝?她只要他們愛她。
愛,愛愛愛愛愛,愛得眩暈,不能自拔,眼里只有她一個人,尊她為大,有若神明,寵得她頭昏腦脹,天地變作薔薇色,世界只剩他們兩人。
誰要男人把女人當恩人?
沈太太先發覺三個女孩子神色有異,尤其是尹白,眼皮紅紅,又不是新式化妝,倒似哭過模樣,兩個妹妹跟在身後,神情萎靡。
分明是有過爭執。
要命,這三個女孩子還得擠在一間房里共渡一段日子,如何是好?
沈太太不禁暗暗著急。
尹白尹白你千萬要為父母爭一口氣。
台青一疊聲說累,進房去淋浴休息,描紅在廚房吃冰淇淋,尹白躺在書房里,三女居然沒有成墟,反而靜寂一片。
沈太太才不去理她們的閑事,樂得耳根清靜。
在多年教書生涯中,小孩子吵架,她見得多了,小孩子的心理,她也懂得一點,總而言之,見怪不怪,其怪不怪,其怪自敗。
丙然,隔不了多久,描紅便過去向尹白道歉,台青沒睡著,出來訕兩句,當下含糊地言歸于好。
尹白自幼習慣獨處一室,凡是旅行都要租一個單人房,所以該晚是最後睡著的一個。
描紅己睡了一覺,朦朧間睜眼,看見尹白站在窗前,便輕輕問︰「在想什麼?」
尹白轉過頭來,笑笑答︰「這樣鬧哄哄日子真容易過。」
描紅點點頭,「是的,根本無暇去想人生大道理。」
「想來也無益,華人深信其理,故此天天打鑼敲鼓地過。」
台青轉一個身。
尹白說︰「睡吧。」
第七章
第二天,台青與描紅在研究粵語發音,一邊講一邊笑,和好如初。
尹白听見她們說︰「咪野,即什麼東西咪野,多古怪,匪夷所思。」
「還有亨朋冷,」台青笑,「即統統,全部的意思,亨朋冷交給我,亨朋冷听我說,亨朋冷不是好人。」
台青眯起眼楮,側側身,學一個風騷樣,嬌聲嬌氣地問︰「咪野 ?」
她們真懂得化腐朽為神奇,化沉悶為樂趣。
描紅與台青兩人可樂不離手,尹白懷念黑松沙示,但喝的是黑咖啡。
從抽屜底尹白找到了幾把當年乘涼用的舊扇子,不管式樣,孔明扇團扇摺扇一視同仁,三姐妹拿著扇子裝模作樣一字排開跳起舞來。一邊還唱著流行曲︰「送上萬千溫柔,半醉新月,良夜未深透,人生如一夢,難計緣去來,盡賀這晚相逢……」
電話來了,尹白去接,對方清晰地听到鶯聲嚦嚦,樂聲悠揚,不由得神往。
「什麼好節目?」
呵是韓明生君。
尹白還來不及解釋,韓明生已經听到女孩子在唱「真痴假情,亦是一樣笑容,醉柳映月嬌也羞,今宵願陪君,醉酒共同飲」,接著是銀鈴般的笑聲。
韓明生笑說︰「看樣子你的姐姐妹妹全部來了。」
尹白笑,「才來兩位罷了,若真的都到齊了,可組織歌舞團走埠巡回演出。」
「叫什麼名字?」
「中華齊格飛。」尹白笑。
「听說上海最早的歌舞團叫梅花。」
「不是叫明月嗎?」
「敢不敢叫長城歌舞團?」
「豈敢豈敢。」
「團長不會有空出來吧?」
「對不起,走不開。」
韓明生不服氣,「你們始終要結婚生子,各自成家的。」
尹白不受激將之法,「十年後或許。」
韓明生改為恐嚇,「嘿,當心你妹妹們不聲不響棄你而去,剩下你一人做老姑婆。」
尹白一點不怕,只是笑。
韓明生一顆心被她笑得又軟又酥。
「這樣吧,」韓明生說︰「我請她們喝咖啡,大家一起出來。」
尹白也學乖了,「我們一向單獨行動。」
「那麼你一個人赴約,半小時後我在樓下等你。」
「好的。」
尹白放下電話,又操弄一下舞步,便推說有事,換件衣服外出。
稍後台青也接了一通電話,亦跟著出門。
只剩下描紅一個人坐在客堂里把玩扇子,哼著適才的曲子。
沈太太看見,笑著說︰「真沒良心,丟了你一個人?」
描紅轉過頭來,「嬸嬸,請過來。」
「有沒有想家?」
描紅點點頭。
「到了那邊接上功課就好了。」
「真希望早點去。」
「不一定呵,在香港先受一下西方文化洗禮,自有好處。」
「嬸嬸,尹白與台青都有自己的家,獨我寄人籬下。」
沈太太笑道︰「你不該這樣見外,莫非要我把尹白派到北京去替你。」
描紅笑了。
「一家人三個女兒並不多,你別多心。」
「祖母問我還回不回去。」
「你怎麼個打算?」
「我不知道,說不上來,見一步走一步罷了。」
沈太太安慰她,「人人上午不知下午的事,上天有安排。」
「嬸嬸,到了加拿大,我仍跟你住。」
「好好好,四個房間,任你挑選,不過你二叔的意思是——」
「嬸嬸。」
沈太太笑,「行,只要你高興,不過你二叔的房子才大才美呢,地段也高貴。」
描紅搖搖頭。
還是香港家庭比較適合她,一向與內地有接觸有了解,再說,香港人的靈活彈性舉世聞名,從尹白身上不知可以學到多少。
「不過,」沈太太叮囑︰「千萬不要懷有偏見歧視。」
描紅答︰「我明白。」
「也不要介意偏見歧視。」
「謝謝嬸母忠告。」
尹白稍後就回來了,手上提著點水果。
她笑說︰「人家問我拿照片看,這才想起,我們三人根本沒有好好合照,不如明天就到照相館去。」
描紅的學生上門來,有她忙的,尹白不去打擾。
三人當中,台青無疑最享福,她父親財雄勢厚,人未到,已經買好房子汽車在那邊,相形之下,連尹白都幾乎患起自憐癥來,不要說是描紅了。
這次台青轉校,看樣子她父母要一直陪到入學才肯走,屆時偌大房子,想必要找家務助理,尹白看過台青的一雙手,水蔥似,柔若無骨,模不到關節,但願她懂得燒開水。
問尹白疼哪一個多些,當然是描紅,台青擁有太多太多,堪稱是個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