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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 第5頁

作者︰亦舒

僑生警告她︰「小姐,請你控制你自己。」

余芒像迷失本性似地不顧一切追貼,兩車在公路上並排疾駛。

紅色跑車司機亦無限驚訝,轉過頭來看她。

這時,余芒記起他的名字來,忽然如失心瘋似大聲吶喊︰「于世保,你膽敢開我的車來接載其他女人!」

一言方出,連余芒自己都嚇一大跳,一失措,車子便慢下來墮後。

那輛紅車的司機遭余芒大聲吆喝,吃驚過甚,直往避車彎鏟過去,剎車,停住。

他女伴嚇得臉色發白,「于世保,那是誰?」她尖聲問。

于世保一額冷汗,「我這就調頭去看個清楚。」

他硬是在雙黃線不準轉彎的地方調頭,引得對面整列車響號抗議。

這時候,僑生已經不顧一切把余芒推到一旁,自己坐上駕駛位,厲聲問︰「那是你的車?你的愛人叫于世保?余芒,你明天就到我診所來,我要你接受震驚治療,你的病情比我想象中嚴重一百倍不止。」

余芒用手抱著頭不語。

「余芒,你不幫助自己,別人很難幫你,你怎麼會病成這樣,我好痛心。」

正在慷慨陳詞,一抬頭,看見那輛紅色跑車打回頭停在她們前面,那個叫于世保的人下車向她們走近。

「我的天,」僑生害怕,「人家不放過我們,怎麼辦,怎麼辦?」

只听得余芒鎮定地說︰「讓我來講話。」

那于世保走到車旁,打量她們兩人,過半晌說︰「我們認識嗎?」

方僑生吁出一口氣,看樣子他只不過風流一點,並非流氓,「是的,于先生,我們是陌生人,我的朋友一時興起,與你開了個玩笑,對不起。」

「可是,你怎麼曉得我叫于世保?」

這時,余芒忽然冷冷地說︰「于家少爺的大名,出來走走的人誰不知道。」

于世保覺得這句話听了很受用,他一向自命不凡,最要緊在異性面前講風度,這兩位女士雖非國色天香,但臉容十分精致秀氣,他不會對她們無禮。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非問不可,「你為什麼說車子是你的?」

余芒看著他,「因為我知道它不屬于你。」

那于世保停一停,「你說得對,但是——」

那邊他的女伴見他俯著身子與另外兩位妙齡女子說個沒完沒了,心中有氣,使勁響車號催他。

于世保無奈地聳聳肩,抬起頭,發覺駕駛位側那名女郎正揶揄地笑他,那抿得很俏的嘴角像煞了一個人,他一震。

看仔細她的面孔,小于恍然大悟,不禁放下心來,「我知道你是誰,我看過你的照片,你是一位導演,你姓……你姓徐。」

僑生既好氣又好笑,「錯。」

「那麼,你姓余。」

他的女朋友快把喇叭按得爆炸,這個時候,有輛警車經過,見此情形,慢駛停下。

法律就是法律,于世保乖乖走回自己車子去。

僑生接著也立刻把車子駛走。

她叮囑余芒︰「明天,在我診所見。」

這是心理醫生的特權,他們問長問短,揭人私隱,是盡忠職守,還收取昂貴費用。普通人敢這樣,一定被親友用掃帚掃走。

回到家中,余芒出奇地疲倦。

她真怕方醫生問她如何認識于世保。

講給醫生听,醫生也不會明白,余芒從來沒見過于世保,正等于余芒從未學過開車一樣。

余芒坐下來,苦苦思索,怎麼樣描繪這個奇突的情況呢,簡直像有另外一個人在暗地里指揮她的言行舉止。

想到這里,余芒一愣,用手護住脖子,這倒是一個具體的說法。

余芒不愛顏色,余芒不喜言笑,余芒古板、余芒不貪玩、余芒沒有異性伴侶,另外一個人,與她恰恰相反。

照心理學家方醫生的說法,那另外一個人,其實就是余芒本人的另一面,她患性格分裂癥,長年渴望做個多姿多彩的人,所以那一面終于像積可醫生的海德先生般浮露出來。

這是最健康的說法。

但又怎麼解釋那些驟然出現的人名與地址?

余芒累極入睡。

小林制片第二天一早來接她。

問她看過劇本初稿沒有。

余芒搖搖頭,小林欲言還休。

余芒答應盡快看。

她們跑兩個電台的現場節目,回答千篇一律的問題,搜索枯腸,尋找話題做宣傳,為求群眾知道,她有一件作品,即將排期按場次出售,在兩個星期內如果賣得不理想,可能下次就不會有機會再玩。

自錄音間出來,小林贊她比去年做得好,但「仍然似不大相信宣傳這回事似的。」

余芒的確覺得詼諧,觀眾沒評分,她自己先上場吹噓起來,這同口口聲聲自稱美人有什麼分別。

小林跟她那麼久,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便低聲勸說︰「通行都那麼做,你我豈能免俗。」

余芒只是覺沒趣,低著頭訕笑。

「晚上我們上電視,有無新綽頭?」

「有。」

小林興奮,「說來听听。」

「比武招親。」

「啐。」

「小林,青山白水,就此別過,今晚在電視台再見,你先去逮住男女兩位主角,跪下來求他們幫忙吹牛。」

小林一聲得令去了。

余芒正等車子,忽爾一輛紅車輕輕滑至。

她怔住,他找到她了。

司機探頭出來笑,雪白牙齒,雙眼閃閃生光,套句文藝小說的陳腔濫調,他給余芒一只狼的感覺。

誰會是他今次獵物?

我?余芒看看自己,有資格嗎?這種狼人眼角極高,才不會胡亂捕殺無辜。

于世保伸手出來,遞上一大蓬紫色的鳶尾蘭。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我在汽車無線電里听到你的聲音。」

「你沒有工作嗎,隨時走得開?」

于世保被她的天真作弄得啼笑皆非,「上車來吧。」

「我有事。」

「你總得吃中飯。」

這是一頭狼。

「你還可以趁這個機會告訴我,一個導演平日做些什麼。」于世保似對她有無限興趣。

余芒本欲一笑置之,走開算數,但近日來她的風騷不受控制,她听見自己笑笑答︰「若是男導演呢,當然是天天設法迷惑女主角。」

于世保啊一聲,佯裝吃驚,「那麼,」他掩住嘴,「女導演呢?」

「這是我們行業最黑暗的秘密,你不是以為我會這樣輕易告訴你吧。」

「我願意付出代價。」于世保忙不及地保證。

「世保,」余芒忽然親昵地叫他︰「你怎麼老是換人不換說白。」

于世保一怔,沖口而出︰「你知道嗎?你像足了一個人。」

一輛空車駛過來,余芒朝他擺擺手,自顧自上車。

計程車司機在十分鐘後對余芒說︰「小姐,有輛紅色跑車一路尾隨我們。」

余芒正在看劇本,隨口答︰「同路而已。」

到了家,余芒下車,他也下車,並不走過來,只是靠在車身上看著她笑。

余芒暗暗搖頭,有些人這樣就可以過一天。

她向他招手。

于世保用手指一指鼻子,「我?」他問,大惑不解地朝身後看看,肯定沒有他人,才受寵若驚地走近。

余芒忍不住笑著對他說︰「這里有不少老鄰居,你這樣做我會變成話柄。」

「真的,」他忙不迭頓足,「我們得忖度一個解決的方法。」

余芒沉悶的獨身生活幾時出現過這樣精彩的人物,她無法討厭他,因而說︰「七點鐘你如果有空,再來接我。」

他看著腕表,「你要一連氣工作七小時?我不相信。」

「七十小時都試過。」余芒微微笑。

「一言為定,我稍後再來。」

他把車子駛走,余芒捧著鳶尾蘭進公寓大堂,小薛已在等她。

已經到了有一會子了,剛才那位一定看得很清楚,自己人也不必客套得視而不見,小薛驚嘆說︰「那人同我們劇本中的角色起碼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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