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找到方僑生醫生。
「僑生,勞駕你,有幾個地方我想你陪我走一趟。」
方醫生正忙,「導演,看外景有制片布景師陪你。」好不容易等到倔強剛健的本市市民精神困擾,有較多生意上門,方醫生非常不願意浪費寶貴時間。
「不,與影片無關。」
「私人的事最好找一位對你有興趣的異性朋友幫忙。」
余芒笑,「放心,自出門起計,每小時付你酬金。」
方僑生勉強地取消若干約會,駕著小轎車陪余芒出門。
她見余芒用手托著頭,便笑說︰「我不怪你,著一個這樣的名字,非得光芒四射,或是鋒芒畢露,已經夠頭痛。」
余芒不介意老友調侃,說道︰「首先,我們要去香島道三號。」
方醫生一怔,「看房子?」笑,「你終于發了財了。」
余芒正不知道怎麼樣向方僑生解釋才好,她對這個地址非常熟悉,但同時又肯定從來沒有去過。
她躊躇地問方醫生︰「僑生,我們可認得什麼人住在香島道三號?」
她的好友看她一眼,「有錢人。」
車子往海洋的另一邊兜過去,一路上風景如畫,余芒卻仍然重眉深鎖。
打一個簡單的譬喻,如果她是一具電腦,那麼,她腦海中忽然多出許多不知幾時輸入的資料。
這些資料突然浮現,雜亂無章,不知要領她前往何處。
香島道三號這個地址是其中一項信息。
「到了。」
方僑生把車子停好,伸手一指,余芒看到一列小小的背山面海半獨立小洋房,三號是其中一間。
余芒搖搖頭,她肯定從未到此一游。
「似曾相識?」僑生問。
余芒答︰「可是我清楚里邊的陳設。」
樓下是會客室及書房,大客廳反而在二樓,三樓是睡房,天台上種著無數盆栽,其中不乏奇花異卉。
「我好像在這里住餅一輩子。」
方僑生沉默一會兒,「余芒,我一輩子都認識你,我可以告訴你,你從來沒有住餅香島道三號。」
余芒猶自怔怔地看著三樓其中一個窗口。
方僑生開始擔心余芒的精神狀況,「老友,你會不會是工作過勞?」
余芒卻說︰「我們走吧,去巴黎路一間小咖啡店。」
僑生誤會她要去喝咖啡,可是仍不放心,「余芒,不如出去旅行,什麼都不做,真正松馳一下。」
余芒笑,拍拍醫生的手背,「你放心,我不會刻薄自己,坦白地說,這些年來,我對工作的態度,一貫是先娛己,後娛人。」
「這就不對了,所以票房記錄下降。」
余芒發覺方僑生是個庸醫,一邊叫她放松,一邊又督促她用功,忽而左忽而右,遲早醫死人。
抵達巴黎路,余芒與方僑生齊齊怔住,她們兩個人這才發覺竟日日忙忙,原來錯過這樣好風景。
第二章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天邊雲霞一層一層自橘黃演變到淺紫色,路堤下是雪白的淺灘,孩子們正嬉戲,並不怕冷,赤足追趕跑。
咖啡座一半露天,藍白二色太陽傘下坐著三三兩兩客人,無比悠閑,輕輕談笑。
僑生驚嘆,「天,看我損失什麼,我太不懂得享受了。」
余芒也說︰「有空一定要常常來。」
「娛樂界的人這樣不會娛樂,真是少有。」僑生笑。
她倆在堤邊坐下。
「誰帶你來的?」僑生好奇問。
「沒有人。」余芒無助地看著好友。
這個地址悠悠然如迷人花香一般鑽進她的思維,牽牽絆絆,緲緲不散,同香島道三號一樣,逼使她來看個究竟。
余芒沒有失望。
僑生笑說︰「這是個寫生的好地方。」
余芒的心一動,可是一時間又想不到這句話的關鍵性,只得暫時擱下。
一艘風帆漸漸駛近,穿著橡皮緊身衣的少女跳下水,一路奔上沙灘,水花四濺,她的男伴緊緊追在她身後,兩人哈哈哈笑起來,終于,她讓他追到她。
僑生看著人家曬成金棕色的美腿,喃喃道︰「我回去就更改診癥時間,一天听病人申吟抱怨八小時實在太過分。」
余芒笑說︰「每個人的成就感不一樣,我不介意工作。」
一個白衣侍者過來招呼她們。
余芒順口說︰「老徐,給我一杯愛爾蘭咖啡,加多一匙糖。」口氣似熟得不能再熟的老客人。
那老徐一怔,可別得罪客人才好,欠著身子含糊地敷衍著退下。
老徐,余芒跳起來,「我怎麼會知道他叫老徐?」
僑生轉過頭來,「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余芒擺著手。
「近日來你吃得太甜了。」
「你又不是食物營養專家,算了吧。」
那一對在沙灘上奔跑的年輕男女走到她們附近坐下。
女郎用干毛巾擦著糾纏不清的長鬈發,伸出玉腿,擱在男伴膝上,小小足趾上搽著鮮紅色寇丹,艷麗逗人。
余芒很佩服女郎的成就,但並不羨慕,這不是余芒的道路。
余芒一向喜歡觀察事與人,她轉過頭去,打量那位男生,她有興趣知道他長相如何,看看是什麼吸引了小尤物。
他似是混血兒,而且要多謝父母親把最好的因子給了他︰漆黑頭發、高鼻梁、一雙會笑的眼楮、強壯身段,正肆無忌憚地伸出手去搔女友的腳底心。
只听得僑生問︰「你這樣玩過沒有?」
在片場里,沒有人同導演玩。
「等一等,」余芒說,「我認得這個人。」
「算了,他並非你懂得應付的那類型。」
「他的名字叫——」余芒苦苦思索。
「叫什麼?」僑生笑吟吟問。
「一時想不起來。」
暮色漸漸合攏,天色轉為灰紫,年輕情侶肩並肩離去。
那個俊男的名字已在喉嚨邊,但是偏偏越急越想不起來。
「來,」余芒拉起醫生,「我們走吧。」
「我想多坐一會兒。」
余芒忽然之間非常非常溫柔地對女友說︰「笨人,坐到天黑,好景不再,又有什麼味道?趁著身後有路,好思回頭了。」
僑生愕然抬起頭來,暮色中只見余芒微微笑,神情慧黠可愛,與平日只曉得死板板往前沖的余大導判若兩人,這余芒敢情是開了竅了。
兩人走到停車場,余芒忽然說︰「讓我來開這程車。」
僑生失笑,「油門與離合器在哪里你都不曉得呢。」
余芒答︰「真的,我沒有駕駛執照。」
「乖乖地在另一邊上車吧。」
「讓我試一試,求求你。」
「余芒,香島道另一邊是懸崖,你怎麼了?」
余芒心中有一股沖動,她非要坐到駕駛位上去不可。
「我只在停車場兜一個圈子。」
僑生把車匙給她,倒是不怕她闖禍,要發動一輛車子,要經過好幾項手續,僑生看扁余芒辦不到。
誰知余芒一坐上司機位,整個人似月兌胎換骨,動作靈敏輕巧,一下子發動引擎,並且對僑生說︰「機器轉數不對了,要拿去檢查。」
僑生張大嘴,她一定是偷偷學過車,今日好大展身手。
余芒推進排檔,車子呼一下轉彎駛入大路。
僑生急道︰「喂,你答應我只在停車場繞圈子的。」
余芒才不理僑生,專注地加速,車子漸漸疾駛,如一支箭似的射向公路。
僑生錯愕多過驚恐,因為余芒這手車開得實在太過曼妙,快車太容易,誰不會踩油門,不怕危險即可,但快得穩,收放自如,逢車過車,不造成任何人心不安,就不簡單。
余芒幾時學會開這樣的車?
不消一刻僑生便明白了,余芒漸漸追近一部紅色意大利跑車,車上男女,正是剛才在沙灘上見過的那對情侶。
兩部車子速度不能比,偏偏余芒一定要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