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友要咬一咬牙關,才背得起妻子。
之之在心中直罵哥哥︰養兵千日,一朝都用不著,真正自古父母痴心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幸虧父女兩人手腳尚算磊落,上了車,把病人打橫放好,之之一踩油門,車子直駛出去。
「媽媽怎麼樣?」
季莊沒有言語。
之之扭開汽車無線電,天氣報告每隔十分鐘一次︰天文台現正懸掛八號強風訊號。
之之可以感覺到小房車受風所襲,吹得左右搖晃,雨水似倒一般,兩支水撥不停劃動,之之聚精會神駕駛。
紅燈前抽空看一看倒後鏡,只見母親不發一言臥父親胸前。
倒底是中年婦女了,皮色焦黃,嘴唇干黑,之之內心測然,平日常有人打趣說她們母女似姐妹花,一病了來。母親姿容是差多了。
她又看到父親雙目中一點淚光。
之之反而放下心來,經過那麼多年,他們仍然相愛,已經足夠。
到達急癥室,陳開友扶著妻子先進去,之之停好車隨即跟至。
幸虧私家醫院人不多,醫生已在替病人診治,打了一針,服下藥,季莊已能申吟,父女兩人松一口氣。
陳開友忽然飲泣。
醫生囑病人回家休養,有必要明日再來,毋需住院。
仍由陳開友馱著妻子上車。
家里兩個壯丁都沒回來,之之喃喃咒罵。
回到家中,祖父扭亮燈光,「什麼事,半夜進進出出。」
之之︰「爺爺快睡,打大風呢。」
她權充護土,替母親換過干睡衣,服侍她休息。
誰知季莊忽然睜開雙眼,逼切地問︰「我兒子呢,我兒子在哪里?」
案女面面相覷。
之之馬上說︰「我去叫他回來,他得罪了母親,怕回來惹母親生氣,我這就去叫他。」
陳開友在房門外悄悄同女兒說︰「橫風橫雨,你知道他在哪里?我不準你去。」
「爸爸,我叫張學人來接我不就行了。」
陳開友遲疑一下。
「沒問題,交給我。」
之之回到房中撥電話,她看過鐘,才兩點三刻,不算太晚。
電話鈴空響著,沒人來听。
張學人不在家。
之之不禁氣惱,在一個大風雨晚上,電光霍霍,雷聲隆隆,舅舅在洋婦家渡宿,哥哥離家出走,男友不知所蹤,害得她求靠無門。
男人之不可靠,可見一斑。
之之決定親自出馬去把哥哥揪回來。
她瞞父親說。「張學人十分鐘後來接我。」
她穿上塑料雨衣,再度出門。
哪里去找張學人,往好處想。他可能熟睡到電話鈴都叫不醒,悲觀一點,他不知在什麼人的家里把杯談心。
只要他一日獨身,一日他都有資格這樣做。
之之隔著面筋似大雨認路,她記得小鮑寓所在地,她手上有鎖匙。
之之拂著一身一臉的雨水送電梯,按了七六字。
電梯到,之之認清門牌,掏出鎖匙開門,鎖匙可以轉動,但是門被反鎖,之之知道有人在屋內,因為門縫中有燈光,她撳門鈴。
燈光忽然熄滅了。
里邊那人不願意開門。
之之在門外喊︰「陳知,是我,陳知,快開門,媽媽病了要見你,別玩了。」
門里邊靜寂一片。
之之起穿疑心,莫非里頭不是陳知,會不會是張學人帶了朋友在里頭狂歡?
之之倒底年輕,今夜若果真是個失意夜,她也決定勇敢承擔。
她大力按鈴,「再不開門,我去報警。」
鮑寓那麼小,里邊的人一定听得見。
電光石火間,之之又想︰屋里會不會是竊賊?擺空城計擺久了,會有這樣的危險。
在門外十分鐘,之之像是經過一百年。
她怕賊開門撲出,退後兩步,立在考慮是否應該知難而退,忽然之間,有人輕輕打開門縫。
「之之,你怎麼來了?」
不是賊,也不是張學人,是她哥哥陳知,之之放下心來,幸虧不是張學人。
「開門,」她吆喝她兄弟,「鬼鬼祟祟,月黑風高地偷偷干什麼勾當?」
陳知尷尬地說︰「屋內有人,你先回去,我跟著就來。」
「不行,我要親自把你押回家。」
之之好奇,屋內莫非是哥哥的女朋友?哥哥一向不是這樣的人。
此時有人低聲叫住陳知,商量數句,陳知終于打開了門,嚴肅地說︰「之之,今夜你在屋內看到的事,千萬不能說出去。」
之之伸手模模兄弟的臉,「我一向替你守秘密。」
這是真的,陳知可以信任他妹妹。
幼時同人打架,囑她不說,她就不說。
「進來吧。」
之之好奇地探頭進去。
小鮑寓內一目了然,只見近窗站著兩位年輕人,之之朝他們點點頭,她記得他們,這兩張面孔以前見過,他倆來找過陳知。
兩人即刻過來向陳之報上名字︰「我叫張翔,他是呂良。」
陳之說︰「你們好,我找陳知有點事,」她轉過頭去,「媽媽生病,她想見你。」
那個叫呂良的年輕人立刻說︰「陳知,你現在不能走。」
陳知急問妹妹︰「媽媽沒有事吧?」
之之惱怒,「即使是重傷風,你也該回去見她。」
陳知如熱鍋上螞蟻。
之之罵他︰「豈有此理,陳知,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
呂良同張翔交換一個眼色,「陳小姐,你听我們說。」
之之又怪他倆,「你們這種人,誠屬損友,只有自己,沒有別人,總不替他人沒想,這回子留住陳知干什麼?」
之之口渴,拉開廚房門去取水喝。
眾人欲阻止,已經來不及。
彈簧門一拉開,之之只見有一名青年背著她面對牆角,她月兌口而出︰「敢情好,你們四位可以開始搓麻將。」之之斟了水,喝一口。
就在這個時候,那名年輕人轉過身來,雙目凝視之之。
之之在狹窄的小廚房與他打一個照面,把他的臉型、五官、眼神都看得清清楚楚,無一遺漏。
之之震驚,電光石大間她把他認了出來,她知道他是誰,她認得他,之之的手一松,水松墮地,踫巧窗外忽辣辣一個天雷打下來。
之之呆了一會兒,緩緩蹲下,拾起玻璃碎片扔掉,若無其事說︰「好響的雷,嚇死人。」
她推開廚房門回到客廳,靠在牆上喘息。
這一驚非同小可,絕非陳之的智慧經驗學識可以應付得了。
之之看著她兄弟。
隨知在她耳畔問︰「你知道他是誰?」
之之只有點頭的份。
「他剛出來,現在暫住這里,有關人士會設法聯絡到外交人員把他送出去。
之之說︰「要快。」
「這個他們都知道。」
這時候,呂良咳嗽一聲,「我們肚子餓了。」
真的,不由人不正視這個嚴肅的問題。
張羞說︰「陳小姐,現在你是我們的一分子。」
「不,」之之立刻申辯︰「我不是,我是局外人,整件事與我無關。」她才不要逞英雄。
張翔一怔,沒想到之之會拒絕他。
呂良隨即說︰「陳小姐,那你可以走了。」
之之忽然勇敢起來,她同張呂兩人說︰「我不會就這樣走,你們要向我交代,這間公寓屬于我,由我向朋友租來,你們怎麼可以不征求我同意就胡亂征用,你們要對我負責,我要對房東負責,不然的話,牽連起來,人家還在夢中,太不公平了。」
呂良張翔面面相覷。
陳知說︰「是我答應他們的,我們不夠經驗,我們部署得不夠理想,我們日後才討論,之之,請你下樓去買點食物飲品上來。」
之之張嘴想要說什麼,終于合攏上嘴,如是三兩次之多,她頹然說︰「三更風雨夜,這是個苦差。」
廚房門被推開,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靜靜走出來,呂良與方翔立刻恭敬地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