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寓里,只得她一個人,十分靜寂,念生沖了杯茶,和衣躺在床上,心境寧靜。
家人不知怎麼想,也許他們覺得多點空間更好。
既然出來了,很難回得去,好歹咬著牙關過,
她有點累,側著身子入睡。
念生被細碎的音樂聲吵醒,睜開眼,看看鐘,晚上八點多,她不覺肚子餓,起床到客廳去探望,樂聲自安娜房中傳出。
咦,她回來了,莫非飛機班次改期,抑或,她與人調換當更時間?
念生不去騷擾她,如果安娜想打招呼,她會出來。
淋一個浴,念生便睡了。
半夜模模糊糊翻過幾次身,不住的提醒自己,搬出來了,已經離開家了,從此以後,一切靠自己雙手雙腳,茫茫人生路上,不知幾許荊棘,不知未來歲月,可能安然度過。
第二天早上,她坐在廚房喝咖啡看早報,收拾干淨杯碟才出門上班
同事問她︰「搬出來還好嗎?」
念生笑笑,「還不知道。」
「多些自由總是好事。」
「我還不曉得該怎樣利用額外自由。」
母親從不釘她的功課,從不為她的前途打算,口頭禪老是「你有得吃有得穿還時時不開心真是無理取鬧……」最好子女們全無情緒問題。
不過離開了家也就是離開了家,過去的事不用多提。
下了班現在可以名正言順閉上尊嘴不發一言,多好。
獨居有獨居的好處。
那天晚上,念生听見有喁喁細語自鄰房傳出。
隱隱約約,是一男一女的聲音。
男︰「我說過負責便負責,結婚好了。」
念生既詫異又好笑,這好象是六七十年代電影里的台詞,從何而來,由誰的嘴巴說出?
女︰「我不想倉促地結婚。」
男︰「反正已經搬出來同居,大家都知道我們的事。」
女︰「我們沒有資格結婚,你我連固定職業都沒有。」
念生好奇,噫,女的不是童安娜。
她很想把對白听下去,但是經過一天折騰,累得說不出話來,轉一個身,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念生好想探頭過去,看看鄰房到底是誰,但是側耳細听,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努力把好奇心按捺下去。
那天下班回家,進門便看見安娜的行李放在門口。她連制服都還沒除下,听見念生的腳步聲,便探頭出來。一臉笑容。
「謝謝你把地方收拾得一塵不染,我很幸運,有個好同伴同住。」
念生說︰「你太客氣了。」
安娜剛回來?
「我剛自倫敦回來,這回得好好休息一兩日。」
鄰房沒有人?
「你一個人住了這幾天,怕不怕靜?」安娜笑問。
念生一愕。
「不,我不怕,你呢?」
「我也從來不怕黑。」
念生問︰「你有沒有開著收音機?」
「我的收音機一向放在浴室。」
那麼,一定是隔壁人家傳過來的聲響。
安娜斟兩杯茶坐下來,「你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
念生搖搖頭。
「我的男朋友在倫敦,催我結婚好幾次了——」
正想介紹她的私生活,電話鈴響起來,安娜連忙去接听,一說,就放不下話筒。
她的房門敞開,念生經過時一看,只見很簡單的一床一幾,不禁會心微笑,安娜大概快要結婚,所以這里一切從簡,
丙然,放下電話,安娜跟念生說︰「催我結婚呢,但是我的心緒不安定——」電話鈴又響了。
安娜歉意地笑笑,趕出去听了,隨即便淋浴包衣,打扮得花姿招展的出去應約。
念生但願她也有這樣忙,被許多異性追求,拿不定主意跟哪一個才好。
念生沒有這樣幸運,異性都把她當好兄弟看待。
晚上,念生做了一碗面,在小客廳里邊看電視邊吃,享受寧靜。這次,再清晰沒有了,她听見安娜的房間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你毫無上進心,即懶、又凶,同你在一起,沒有前途。」
念生輕輕抬起頭來,她不動聲色放下碗,緩緩站起來,走到安娜房門口,推開,房間是空的,但適才的聲音,明明白房里傳出。
念生仍然把門關上,回到座位,把電視節目看完了才上床睡覺。
誰,誰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人走了,聲音與故事仍然留下來?
那一晚念生睡得非常好,安娜半夜回來,曾探頭到她房間問︰「要不要吃宵夜?」
念生頭也拾不起來,回答︰「怕胖,不吃了,謝謝。」
真好,兩個女孩都大膽,絕不胡思亂想。
第二天,念生提早一點下班,找到司閽,閑閑地問︰「十五樓丙座,在我們搬進來之前,不知道誰住在那里?」
司閽想一想,「不是董小姐嗎?」
「董小姐之前呢?」
「董小姐住了一年多,之前,我還沒來上工。」
未必有這樣巧,可是人家既然什麼都不肯說,也就算了。
那天念生本想與安娜詳談,偏偏她又要飛倫敦,見男朋友嘛,有機會不可放棄。
臨走之前,安娜與念生在廚房喝咖啡時說上幾句。
念生有意無意問︰「你听不听到過這間公寓有怪聲?」
安娜笑了,「怪聲?中學畢業以後我已學會不去听我不喜歡的聲音。」
念生訝異,真沒想到外表時髦美艷的安娜有這樣高的智能。
她拍拍念生的肩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平安相處,不要多心,不必去理會任何聲音。」
安娜什麼都沒有說,念生已經明白一半。
她喜歡這里房租便宜,負擔得起,回到小小鮑寓,打開門,是她自己的天地,她可以伸長手腳,做自己愛做的事。
奇怪,許久沒有听見父母弟妹的聲音,卻一點也不覺得掛念。
案母想必亦有同感。
母親最喜痴痴地問︰「你中午吃什麼,我真擔心你沒得吃,你有沒有得吃?」
可是當念生要求母親幫她做便當的時候,又被母親一口拒絕。
那只不過是老人家的口頭禪,其實她並不關心成年的女兒吃些什麼。
連上了年紀的人都那麼虛偽,念生失望。
弟妹此刻一定爭著用她騰出來的空間吧。
妹妹不止十次八次地說過︰「靄然的姐夫願意資助她去留學,」藹然是她們的表妹,「藹然每星期必定到姐夫家喝茶打牌,藹然真幸運。」
是,藹然的姐夫比真父母真兄弟還強,所以引起不少人眼紅,也希望姐姐去找一個好姐夫。
念生只得對妹妹說,「你也是別人的姐姐,你爭點氣去成全你的弟弟吧。」
念生不知道藹然的好姐夫有沒有稍微照顧一下自家的弟妹,抑或,他只是一面倒,努力做一個姐夫。
一搬出來,使少了這層為父母找好女婿為弟妹找好姐夫的壓力,她甚至無需為自己找好丈夫,念生只需要做好她的工作
也許,家人的苛求才是最可怕的聲音。
安娜晚上出門去,整間公寓只剩下念生一個人。
兩位女同事上來探她。
小坐一會兒,談得很投機。
「有個自己的窩真是第一步。」
「一個人住又太靜,最好與人合住。」
「主要是租金太貴,有人分擔比較合理。」
「那里去找念生這樣好的同住。」
念生心念一動,「喂,我招租的話,你們來不來住?」安娜也許快結婚了,念生想把公寓自她手上頂下分租。
「喂,」女同事大喜,「是不是真話?」
「不過,這間公寓有怪聲音。」
女同事大笑,「什麼聲音怪得過老板那把聲音?」
念生也笑。
「唉,有時做夢都討厭她那種吼吼吼亂吼的聲音。」
「听說此人即將被調。」
「別談她,說我們的事為正經,這里只得兩間房,我們豈非要抽簽?」
「客廳不需要這麼大,」念生說︰「窗戶這邊還可以間多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