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的孔兆珍容貌端莊,笑得十分燦爛。
她不是美女,但是元之一看見她就有種親切感。
三號問︰「還滿意吧?」
元之說︰「最好有一本圖文並茂的選擇目錄。」
「小姐,」三號啼笑皆非,「你真會得搞笑。」
最後一次了,元之舉起手,把中指交叉疊在食指上,希望也是最好的一次。
「慢著,孔兆珍如何會到曼勒來?」
「純粹是一宗意外,她在一項小手術中出了一點錯。」
「她家人尚未知情?」
「還沒有,正等著你回家呢。」
這時原醫生說︰「元之,你已經知道得太多了,做人呢是糊涂點的好,越是揀擇越不開心,你不如隨遇而安。」
三號笑笑,「當初你做了你,又何嘗預先做過資料搜集、心理準備。」
元之一想,這也對,關元之有什麼好?孤兒,一貧如洗,在育嬰院長大,教育程度普通,患白血病,高中始就在醫院進進出出,這種記錄,並不值得驕傲。
誰都不會比關元之差。
想到這里,元之豁達起來。
她露出一絲笑。
原醫生笑道︰「無論做什麼人,知足常樂。」
「原醫生,事後,我還可以跟你聯絡嗎?」
原氏訝異,「可以,當然可以,你同曼勒有這樣深的淵源,你是曼勒的終身朋友。」
元之好奇問︰「持有曼勒符的人都是你們的好朋友嗎?」
三號答︰「才怪,有人因為又貪又壞又笨,曼勒早與之絕交。」
元之不敢再說什麼,她生怕曼勒的工作人員日後也這麼批評她。
原醫生同她說︰「這次手術之後,由我們把你送返孔兆珍女士的原居地。」
「為什麼?」
「因為我們想讓你在當地一家醫院醒來,由孔兆珍家人接返家去,免啟疑竇,你日後好做人。」
元之只得點點頭。
最後一次機會了。
這次,做孔兆珍,可是要做到老的。
在該剎那,元之忽然有點明白,那位自稱無名氏的老先生為何要把曼勒符轉贈予她。
他已十分明白做任何人都是辛苦的差使吧。
最好什麼人都不做。
元之苦笑著閉上雙目。
她听見三號的祝福︰「元之,一路順風。」
順風?說得也對,她的確有遠行。
這時,她耳邊響起嗚嗚的風聲。
元之覺得混身舒暢,身輕如燕,飄起來,御風而行,正在陶醉,忽聞有人叫她,一聲又一聲,語氣逼切。
真不識相。
誰,誰打擾她?
元之沒好氣,想睜開眼楮看個究竟。
「好了好了,她眼皮動了。」
白蒙蒙一片,醫院,是間醫院,元之對醫院的布置最熟悉不過,忽爾一陣劇痛,她申吟起來。
「醒來了!」四周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元之听到輕輕飲泣聲。
「小組搶救了四十八小時!」
「幸虧無恙,快向上頭報告。」
「病人丈夫在外邊等了好久。」
「把好消息告訴他。」
元之只覺得痛,苦苦忍耐,額角迸出豆大汗珠。
有一雙溫柔的手替她印汗,四周圍漸漸又靜下來。
元之睜開雙眼,看到一位年輕的女醫生向她微笑。
她對元之說︰「歡迎你到我們這里來。」
呵,她是知情的,她是原醫生的合作人。
元之暫時連痛都不記得了。
「現在,你是孔兆珍。」
元之點點頭。
「祝你快樂。」
「謝謝你,醫生。」
那位女醫生頷首,輕輕退出。
元之找不到鏡子,只得伸出雙手來觀察,一看之下,嚇一大跳,好粗好黃的一雙手,指甲修得非常短,一看就知道手的主人是位勞動婦女。
元之發呆,她記得林慕容的手指猶如十管玉蔥,永遠搽著鮮紅蔻月,那手同此手比,好比雲同泥。
元之嘆口氣,呵知足常樂。
她重新閉上眼楮,放下手,腕上各種維生的管子叮當踫撞。
這時,有人輕輕推開病房門,又有人輕輕說︰
「莊先生,請勿久留。」
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接近病床。
「兆珍,兆珍。」
這是在叫她了。
元之十分疲倦,再一次用力抬起眼皮,嘴唇動一下。
她看到一張殷實好人的臉,但是頭發凌亂,一面孔胡子茬腫眼泡,聲音沙啞。
不問可知,他是孔兆珍的良人。
這麼丑!
正錯愕間,那人忽然淚盈于睫,接著淚水汩汩而下,握住元之的手,大聲哭泣。
元之被感動了,「莫哭莫哭,我沒事。」
那人仍說不出話來,大力喘息,似一個受了委曲的孩子,嗚嗚哀鳴。
看護聞聲推門進來,「莊先生,你這樣變成騷擾病人了。」
元之用力拍著他背脊,「沒關系,沒關系。」
半晌,莊某才抬起頭來,擦擦眼淚,「我歡喜得瘋了。」
真情流露,元之不由得雙目濡濕,有這樣好伴侶,做普通人又何妨,雙手粗些又有什麼關系。
「莊太太過數日便可出院,你請放心。」
只听見莊某問看護,「我可以帶孩子來見見母親嗎?」
孩子!元之嚇一跳。
呵可是,有丈夫當然名正言順有孩子。
意外之後,元之反而有點高興,多好,她已經做了現成母親了。
她輕輕問丈夫︰「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真的不知道他叫什麼。
看護連忙答︰「他叫莊允文呀,」推一推那錯愕的丈夫,「莊太太的記憶慢慢自會恢復。」
「哦,」元之又問,「我的孩子叫什麼?」
莊允文呆呆的看著妻子,她莫非失憶?
「兒子叫小明,」看護搶答,「女兒叫小珠。」
元之阿一聲,居然共有兩個孩子,「他們幾歲?」
莊允文只得聚精會神地回答︰「你忘了?小明四歲,小珠一歲。」
那麼說來,孔兆珍很早就結了婚。
「有沒有照片?」
「我這就去把他們帶來。」
莊允文走到門口,又回轉身,手足無措,團團轉。
看護詫異問︰「莊先生,你怎麼了?」
莊允文頹然說︰「我不敢離開兆珍!」
元之深深意外,上帝真是公道得可怕,沒想到孔兆珍這樣平凡的女性竟能得享如此真摯的愛情,而一朵芙蓉花似的林慕容卻一個知己也沒有。
看護含笑道︰「你放心回家吧,我們替你照顧莊太太。」
元之不由得問;「你在外頭,誰看住孩子?」
莊允文答︰「他們的祖母與我們住呀。」
元之敲敲額角,「是,想起來了。」
不知怎地,她非常想見那兩個根本不屬于她的孩子。
「允文,去把小明與小豬帶來。」
莊允文笑了,「是小珠。」
「對,小豬。」
莊允文與看護都笑了。
元之倦極入睡。
「妹妹,好睡,好睡。」
「嗯,」元之朦朧間問,「你是誰?」
對方是一個少婦,形容憔悴,但是慈眉善目,不住向元之拱手。「請代我照顧小明與小珠。」
「喂,喂。」元之叫她。
她卻轉頭就走,元之沒有追上去,隱約知道那是誰,于是大聲說︰「你放心好了。」
那少婦停住腳步,轉過頭來感激地一笑,再向前走,消失在角落處。
醒了之後,元之支撐著蹣跚地走到浴間去照鏡子,見到孔兆珍的尊容,她吃驚地掩住嘴,天,才二十多歲,已為未老先衰立招牌,這人需要好修飾,好好補養,才能恢復元氣。
元之不由得嘆口氣。
真的要找一個理想的軀殼,也許要窮一生之力,都不用做人了。
有一件事元之可以肯定,求仁得仁,她此刻絕對是個普通得不能普通的家庭主婦。
就在這個時候,她听見 的一聲,有人踢開病房門進來,「我媽媽在哪里?」
本來愁眉不展的元之忽然笑出來,她知道這是誰,這是莊小明。
她強忍著傷口痛楚,笑著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