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為到客廳,張華正讓王菁看她買來的嬰兒服裝,兩人嘻嘻哈哈,正把那些袖珍得可愛的小衣裳翻來覆去研究。
小為一個人走到露台上去,是的,非要兜盡圈子不可,才會心甘情願乖乖坐下休憩。
人就是這樣不可理解。
朱紅色藥丸
徐芒恨洪雪琪,足足恨了一年多。
他們于同一日考進張氏企業,上司替她倆介紹的時候還說︰「你們年齡相仿,背境學歷都差不多,一定會得成為好朋友。」
小芒一打量洪雪琪就不喜歡,夸張的發型,緊窄的衣裳,笑容太假,化扭過濃,一雙黑色織花絲襪已經鉤了絲。
小芒覺得這一類女孩最愛撩事斗非,工作只放第二;首本戲是欺壓同事來突出她自己。
小芒立刻防範她。
說也奇怪,洪雪琪亦並不喜歡徐芒。
小芒身穿顏色式樣都含蓄的名牌,宛如高人一等,大眼楮炯炯地好像洞悉一切世情。
她懂什麼,雪琪想,分明是溫室里一朵嬌花,不堪一擊。
在這一年里,兩人同一個部門,但不同組,兩人工作能力都非常超卓,老板都覺得她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壞就是壞在這里,小芒不願意與雪琪平起平坐,同等高矮。
兩人沖突許多次,暫時不分勝負,女孩子小心眼,她倆還年輕,不懂得掩飾,公司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徐洪兩位小姐面不和,心亦不和。
雪琪是那種連人家姓名都要拿來取笑一番的人︰「徐芒徐芒,」她念念有辭,「會不會鋒芒大露?」
小芒假裝听不見。
但是過一些時候,當雪琪熨了一個野性新發型回到公司的時候,又有人听見小芒說,「喲喲銀行區也有卡門。」
諸如此類,一個月總有十來廿宗。
但是叫小芒真正恨惡洪雪琪,卻自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開始。
大約是在秋季,紐約總公司派來了胡建祥,一個英俊斑大,辦事能力奇高,笑起來卻有點畏羞的年青才俊,他來協助發展一個重要的新計劃。
雪琪直性子,一見胡建祥,幾乎立即表露心跡,馬上申請調到他那一組去工作。
小芒尚能沉住氣,因為上司向她說過,她的機會比較大。
但雪琪已經為著私人利益咄咄逼人。
一日,她趁下班時分,走過小芒身邊,向她宣布︰「建祥親自挑選了我。」說話的時候,雙眼斜斜地看著小芒。
小芒當然失望,嘴里卻淡淡說︰「恭喜。」
「做完這一個計劃,」她笑笑,「老板說,論功行賞,一定升級。」
喏,就是在這一分鐘開始,小芒開始從不喜歡洪雪琪而變為憎恨洪雪琪。
踫到她簡直是不幸,早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小芒就不到張氏企業來求職。
當下她說︰「那簡直太好了,誰都會替你高興。」
小芒站起來避開她。
心里邊說︰上帝要使一個人滅亡,必定要先使她瘋狂。
有幾個同事正在茶水間閑聊。
「……听說是最靈驗的,」有人說︰「拖了三年的婚事,經她一作法,頓時成就。」
小芒好奇,「誰,誰會得作法?」
「廣東街一個女法師,」同事回答她︰「靈驗得出奇。」
「我的天,」小芒笑了,「都是知識分子,不是真相信這個吧。」
有位同事嚴肅地說︰「人類科學發展有限,不能以實用科學解釋,不一定是迷信落後。」
「好好好,」小芒沖了茶就走,「不與你們爭辯。」
只見秘書迎面而來,笑道︰「徐小姐,老板找你,有好消息。」
小芒一怔,匆匆走到老板房間。
老人家一臉笑容說︰「徐芒,把你調到胡建祥身邊去苦干三個月如何?」
小芒心頭一松,問道︰「我听說洪雪琪也在那一組?」
「對,就選你們兩個。」
這就是辦公室政治了,明知甲同乙不對,明知她倆會斗個你死我活,偏偏要利用恨的能量來發出火花,好讓公司漁翁得利。
小芒明知如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問︰「幾時開始工作?」
「後天。」
後天一大早,洪雪琪看到徐芒走進會議室,立刻知道她也是小組一分子,洪雪琪也開始憎恨徐芒。
稍後的一段日子,她無時不留難徐芒,推翻她的計劃,嘲弄她的建議,公開揶揄︰「徐小姐你這句話可納入笑話大全」……
生活有點痛苦。
胡建祥在工後約小芒喝咖啡,他這樣說︰「會議中有沖突在所難免。」
小芒笑笑,在這種關頭每個人都不值得信任,像胡建祥般精英分子,不論外型給人什麼純良好印象,內心必然復雜無比,不能輕視他,更不可與他傾訴心事。
不要以為徐芒多心。
餅了兩天,他又約洪雪琪出去,與她說同樣的話︰「沖擊可以帶來新主意。」仿佛鼓勵她們打仗。
洪雪琪冷笑一聲,「你拿海嘯來沖擊徐芒,都不會有建設性結果。」
徐芒因情緒壓抑得厲害,臉上長了包包,煩惱不堪。
為這樣一個人,真不值得,偏偏又要天天對牢她,要辭職也得隔一段時間,否則就是懦弱的表現。
徐芒有一次做夢看見自己掐住洪雪琪的脖子不放,她知道過份了。
第二天,她決定去看中醫,服一兩帖清涼藥,希望能夠心平氣和。
中醫由長輩介紹,在比較偏僻的地帶,徐芒心不在焉,兜來兜去,走錯了路,找不到,一抬眼,看到另一個招牌,心一動,想中醫都差不多,也不高興繼續瞎模,便走進這家老店。
她在中醫師面前坐下。
醫師是五十來歲的婦人,有雙仍舊明亮的眼楮。
她替小芒把脈︰「嗯,心火燥到絕點。」
說得那麼準確,小芒有點佩服。
「你恨著一個人,恨火燒干你身體。」
小芒吃一驚,瞪著醫師,她怎麼知道?
醫師放開手,「你喝了我的藥茶,會有幫助。」
小苦說笑,「那人天天刺眼刺鼻的對著我,吃仙丹也不管用。」
誰知那醫師接口說︰「那是一個很聰明的對頭吧。」
小芒點點頭。
「她要是變得忠厚了,豈不是好。」醫師竟與她聊起天來。
小芒笑,「叫這個表現狂忠厚起來?恐怕要等天老地荒。」
「不用那麼久。」
「你說什麼?」
醫師一邊寫方子一邊答︰「我說不用那麼久。」
小芒不相信她的雙耳,「你有什麼法子?」
「你先喝我這個藥。」
「然後呢?」
她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放小芒面前,毫無顧忌的說︰「把這丸子放在對頭人飲料里,叫她喝下去,她便會馴服如綿羊,斗志全消,軟弱無能,使你大獲全勝。」
小芒把眼楮睜得老大,「這不大好吧。」
那醫師笑笑,「全看你有多恨那個人。」
小芒不相信有這種事,她自手袋取出診費放桌上,但又忍不住問︰「這藥貴不貴?」
醫師說了一個價錢。
小芒想到洪雪琪那歪著嘴角嘲弄她的樣子,忽然之間惡向膽邊生,掏出鈔票,取餅丸子。
到了家,打開藥包,只見一小顆一小顆朱紅色的丸子。如果是毒藥,半顆就夠了。
小芒固然恨死洪雪琪,但卻不願意成為殺人凶手。
她躺在床上,啞然失笑,真沒想到居然會相信起巫道來,太危險了,再說,她恨洪雪琪,洪雪琪何嘗不恨她,世上誰沒有對頭,誰不恨誰,人人都在人人茶杯里落藥,人類怕要絕種,不可以這樣做!
雖然這樣開導自己,第二天,小芒就後悔沒把紅丸帶在身邊。
洪雪琪用一枝鉛筆卜卜聲敲著桌子,對徐芒說︰「徐小姐,真沒想到你會出到抄襲這低招。」
小芒忍不住,「抄?要抄抄好的,不見得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