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街上,听到有人叫︰「子凱子凱。」
她有一秒鐘失神,听上去像是許久之前重遠在校園叫她,但時光豈會倒流,子凱一轉身,發覺是王勁峰。
「咦,你路過?」她問。
「上車。」
子凱毫不猶疑坐到他身邊,她習慣把同事當兄弟姐妹。
王勁峰說︰「今天要到官塘工廠大廈開會,我怕你找不到地方,天又像隨時要下雨的樣子。」
「謝謝你。」
王勁峰本來是個老手,在子凱面前,平素的手段一半也使不出來。
他說︰「看樣子你沒吃早餐。」
子凱微笑。
「這個長氣會議恐怕要開到一點正,你不怕胃氣痛?」
他把車子停下來,沖進快餐店,五分鐘後出來,手里多了一包牛乳與一客三文治。
到這個時候,子凱也看到端倪,這個精明的年輕人不可能對每個女子都這麼溫柔體貼,她也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人,還不洞悉其中蹺蹊,也未免太過天真胡涂。
她左手飲料,右手食物,呆了很久很久。
任由他發展下去,後果未可逆料,要是有所顧忌,就應主動中止。
子凱的手忽然顫抖起來。
為什麼要她經過這麼大的考驗,為什麼命中注定她要熬過這一關?
她听到王勁峰輕輕說︰「我會使你快樂。」
子凱閉上眼楮。
王勁睪說下去︰「工作辛勞,人生苦短,我們應當享受,子凱,你也應當快樂。」
子凱鼻子發酸。
王勁峰並沒有應允什麼,子凱也沒想過要在他身上取得什麼承諾。
「我可有唐突?原諒我。」
子凱苦澀地笑,吸引到他,也許還是她的榮幸,說不定還意那些年輕女孩嫉妒。
王勁宰說︰「我保證我不是輕佻的登徒子。」
子凱只點點頭。
到了開會的地點,他讓她先下車。
子凱迷惘的在街上站一會兒才上去。
一整個上午,她端坐會議室,卓子凱一向作風是沉默寡言,也沒有人注意到那平靜秀麗的外表下的一顆心正在歷劫風暴。
子凱的感覺如坐在大浪中一只小舟之上,整個人起伏不停,暈肢作悶。
會終於開完了,王勁峰有點忐忑,他不曉得子凱怎麼想,她內心世界是那麼神秘,他剛才的剖白可有得罪她冒犯她,她會不會因此冷淡地?
直到子凱抬起頭來,說一聲「我們走吧」,他才松一口氣。
仍由他開車送她。
他試采地問︰「去吃午飯?」
于凱點點頭。
她沒想到婚後三年仍能夠吸引到異性,不知是悲是喜,一時麻木,臉容更加鎮定。
她沒有再同王勁峰說話。
不,不是因為他。
子凱不是輕浮的女性。
而是因為王勁峰觸發了一點知覺,使子凱自逃避中醒覺。
已經死亡的感情,要承認他已死亡。
午餐的一段時間她一直維持緘默,下午告假,回家休息,本來想打個中覺,無奈睡不著,沒想到重遠回來了。
這些日子,她根本不曉得重遠什麼時候下班,原來五點不到就抵家。
她被起浴袍走出去。
重遠也很詫異,「回來了?不舒服?」
「重遠我有話說,你有沒有時間。」
朱重遠靜下來,看看子凱。
來了,終於來了,她要說這話,也不止一兩年了二直拖著,到今天無可再拖,一吐為快。
「待我拿杯茶來。」
重遠很鎮定。
子凱也斟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兩人走到書房坐下。
子凱低下頭,不去看重遠,靜默一會兒,她說︰「我想搬出去。」
「你意思是分居。」
「是的。」
「要不要去正式辦手續。」
「要是你不介意的話。」
「我怎麼會介意。」說完之後,重遠覺得太過負氣,立刻又補充一句︰「一切以你的意見為重。」
可見是沒得救了。
不吵不鬧,也不求。
實在是無可挽回了。
重遠並不難過,因為有沒有子凱都不再有分別,分居也不過只是一個姿勢,事實上他們即使住在同一屋頂下,也不再接觸。「你找到公寓沒有?」他問。
「還沒有著手找。」
「這樣的小事還真難不到你。」
子凱點點頭。
「搬出去的時候,早點通知我。」
「我會的,還有,佣人也留給你,她做熟了,對你比較方便。」
「你呢?」
「我可以叫母親再為我訓練一名。」
「謝謝你。」
子凱一口喝干威土忌,呆坐一會兒,也認為這是明智的決定。
花已經枯萎,天天澆水也不再管用,索性除掉它,把花圃留空,圖一個清爽。
雖然想法這麼瀟灑,考慮這麼周詳,于凱也覺得體內某一部像是隨這段婚姻消失了,以後,她將終身恍然若失,除卻她自己,沒有人知道。第二天托經紀替她找房子,不用一日,已經決定買下一層小小鮑寓,子凱自有相熟的做室內裝修的朋友,三下五除二,可以即時動工。
接著子凱又到律師處簽妥分居狀,叫她的秘書,通知朱重遠的秘書,請他也去簽字。
一切公事公辦,爽快磊落,最便當不過。
子凱的辦事能力,沒有人敢懷疑。
一切妥當之後,她答應王勁峰與他晚飯。
子凱不是不唏噓的,重遠竟什麼都沒有問。
子凱略為希望他會提及「那每早來接你的人是誰」,「他會對你好嗎」,「你當心吃虧」,「是為著他要分居」,「沒想到我倆未能白頭偕老」。
但重遠只字不提。
他那麼自愛,自尊,自重,他不屑提及第三者。
他許他知道根本沒有第三者。
王勁峰的確沒有資格做第三者。
于鄧听見小王問她︰「听說,你要搬出來?」
子凱點點頭。
她報了新地址給人事部,一下子消息傳開。
王勁峰鼓起勇氣問︰「是為看我?」
子凱一怔,毫不容情的笑出來,「當然不是。」
王勁峰失望地低下頭。
「你願意扮演這個不討好的角色?」
「這將是我的榮幸。」
子凱輕輕搖頭,他太露骨放肆。
王勁峰問︰「現在你是自由身了?」
子凱沒有回答。
「我可以隨時致電你家?」
「太早或太夜都不方便。」
「周末你幾點起床?」
子凱覺得這問題太過私人,不予作答。
王勁峰只得適而可止。他覺得子凱始終難以捉模,許多女人離婚之後如野馬月兌韁,為所欲為,百無禁忌,忽然之間豪放起來。
子凱卻不是這樣,無論心情神態生活方面,她都控制得與以前一模一樣。
王勁峰更加尊重仰慕她。
搬家那日正好禮拜天。
朱重遠很客氣合作地看著子凱收拾衣物離去。
子凱看晉腕表,「電視直播網球賽就快開始,相信你已急不及待。」
重遠有點兒不好意思。
子凱微笑,與女慵離去。
新居裝修令她非常滿意,空間小了一半,大門一關,另有乾坤。
子凱真覺輕松,不比從前,老是吊著精神,側著耳朵要招呼重遠。
但那夜,她睡在小小的新床上,半夜被雨聲吵醒二時不察,竟以為自己在老家里,喊出重遠的名字。
子凱怔怔的落下淚來。
然而這一切會習慣,當初離家到外國讀書,何嘗不是這樣苦苦留戀過去一切不值得思念的瑣事,懷舊是人類最怪的習慣。
她一定會得克服。
母親差來的鍾點女工一早來報到,于凱忙著吩咐她,也就把愁苦暫時放下。
卓太太的電話接看跟至。
「昨夜有沒有睡好?」
「過得去。」
卓太太沉默一會兒,「真的要分手?」
「嗯。」
「想清楚了?」
「是。」
「那第三者是誰?」卓太太問。
子凱笑,沒想到是母親忍不住發問。
「沒有這個人。」
「你們的嘴巴密實而已。」
也許有,也許還有第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