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才發覺原來女人可以不結婚。」
「這是什麼話。」卓太太不以為然。
子凱的妹妹子康才十九歲,連忙應進︰「我就不要結婚,自由自在,不曉得多好。」她比子凱外向,朋友多,愛交際,怎麼肯被困小鮑寓。
卓太太發子康一眼,「一直玩到三十歲?」
子康反問︰「為什麼不,中年人難道沒有朋友?許多人到四十歲還獨身,要不然就離了婚,從頭開始。」
子凱不出聲。
子康笑,「姐姐一向乖,婚姻生活合她。」她順手扯過手袋,出門與同學打球去。
卓太太小心翼翼問︰「子凱,你沒有什麼吧?」
「媽媽,我覺得生活真累。」聲音中無限煩倦。
「是工作辛苦吧。」
「不,才不,我倒情願是工作吃力的緣故。」子凱沒精打采。
「到底是什麼?」
「悶。」
卓太太不語,這是一個可怕的字眼。
「你可以安排自己的節目。」
「為什麼,我是一個已婚婦人,干嗎要我單獨尋歡作樂?」
「那麼同重遠一起出去玩。」
「我發現他是一個很壞的游伴。」
「子凱,這樣說很不公平。」
「真的,媽媽,他喜歡一個人關在房中看書听音樂,把我分隔得遠遠,叫他都不應,我們各有各生活方式,無法遷就對方。」
「言重了。」
子凱攤攤手。
「同重遠一起去渡假吧。」
「我要到非洲,他肯去嗎。」
「你也太極端了。」
子凱苦笑。「媽媽,我記得你與爸爸的婚姻生活,真是充滿詩情畫意。」
卓太太含笑不作答。
「重還從來不會學爸爸那樣,偶而帶回來一件小禮物,使妻子覺得陶醉。」
「新派人也許不作與這個了。」
子凱並不肯定。
那天她回家,她同重遠商量,希望分開睡房。
早上,他比她早一小時起床,十分擾攘,使她也平白損失六十分鐘睡眠,分開臥室,就沒有這個煩惱。
朱重遠一口答應。
他樂得這麼做,臨睡前听點音樂是很大的享受。
子凱松一口氣。
自此之後,兩人各有時間出入,互不干擾,氣氛更加和睦,兩人客氣得不像話,冷淡得像普通朋友。
到這個階段,重遠與子凱還是互相信任的,很多要事,也坐在一起商量,于凱甚至覺得這樣文明的關系也許可以維持一輩子。
當時,她還沒有遇上王勁峰。
他是新同事,與子凱同級,起薪點較低,年紀也要小一兩歲,英俊斑大開朗,一進門便吸引全體女職員目光,他也似乎習慣接受這種注意力,不過對於卓子凱,他另眼相看。
因為子凱沒有看他。
子凱覺得他是個大孩子,有時太過活潑,引得女同事哈哈笑個不停,可能不妨礙工作,但未免過度招搖。
子凱不欣賞嘈吵的男人。當日看中朱重遠,一半因為他沉默高貴。
老板派下來一個計劃,要子凱與小王合作,有心要子凱帶他一帶,子凱當然情願與熟手共事,故此心頭略感不快,被小王看出來,刻意遷就子凱,出乎意料地合作,使子凱回心轉意。
他喜歡她,第一眼就覺得她外型特別清秀,神情稍見憂郁,相信是個內熱外冷的女子。已婚,但完全沒有太太型格。沉默寡言,工作能力高超。王勁搴打听到,在這間公司司任職四年,卓子凱從來沒有與任何同事起過沖突,無論什麼事,經過她的手,都能平和解決,這是一項了不起的本事。
王勁峰跟著發覺子凱衣服的主色徘徊在深藍、白、淡灰之間,偶而配一雙紅鞋。
開會的時候,秀麗的子凱坐著不動,如一尊石像,冰凍,王勁峰的想像力開始游移,要什麼樣的能量才可使這層薄霜融解?
一日他看到子凱坐下時藏青麻質裙子下露出一角銀紫色花邊襯裙,震蕩之餘,完全沒有法子留意大會主席說過什麼話。
他溫柔地想,莫非已經決定追求她。、
或許是不道德的行為,但主權在子凱手上,她要是接受,旁人沒有資格有任何異議。
子凱一點也不知道他有這種驚人的想法。
王勁峰邀請她工餘去喝上一杯的時候,她答應下來。
回到家里,也不過是看電視新聞,菲律賓籍女工人天天都做一樣的菜式,悶得她怪叫。
王勁峰開得一手好車,呔盤像是他身體的一部份,揮灑自如。
子凱不會開車,與小王出差辦事,無形中像是多了個司機,異常方便,她覺得是一種享受。
漸漸熟落了,把盞也頗有幾句話可說。
話題由公轉私,子凱始終把他當小朋友,令他煩惱。
「還沒有固定女朋友?」子凱垂詢。
王勁峰覺得她語氣似個家長,不以為然瞪她一眼。
「現在的年輕人都不肯結婚。」子凱感喟。
王勁峰啼笑皆非,她一退退到七老八十的歲數去,難道這也是她的護身符之一?
王勁峰開門見山︰「我不喜歡十七八九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動不動嘰嘰咕咕地亂笑一通。」
子凱莞爾,不再去踫這個話題。
王勁峰為這朵恍惚的笑焰迷醉,一時沖動,伸手過去,原本想握住子凱的手,終于不敢造次,只是踫踫她中指上一只精致的指環。
王勁峰沒想到他也有忌憚的時候,可見子凱是真有點威嚴,也可見他是真心喜歡她。
他問子凱︰「你快樂嗎?」
子凱抬起頭,失笑道︰「你這麼會問起這麼復雜的問題來。你呢,你快樂嗎?」
「有時快樂,有時不,但我勇于追求快樂。」
「那麼你是一個放肆的人。」
「我承認我任性。」
子凱許久沒有與任何人閑聊,心中叫自己不要說太多,對方是個陌生人,但意念受控制,自嘴里吐出。
子凱吃驚,她竟是這麼寂寞的人?有話,為什麼不對伴侶傾訴?為什麼朱重遠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夫妻倆相對無言,還要到什麼時候?
剎時間無數問題涌上心頭,子凱怔怔地握著酒杯發呆,過了很久,才把酒一飲而盡。
王勁峰知道她不快樂,他太明顯了,看得出來,他雖是個浪漫少年,卻有自尊,他不願乘虛而入。
「再來一杯?」
子凱點點頭。
她已習慣工余喝上一兩杯,消磨時間,松弛神經。
王勁峰再逗她說話,她已經不肯透露心聲。
喝完第二杯,由王勁峰送她回去。
那一夜,子凱想開心見誠的與重遠談一談,回到家,不見他,女佣人躲在房內看電視,告訴她,朱先生去喝喜酒。
子凱這才想起來,這次是他大姐娶兒媳婦,她都忘記這件事。
她對伴侶又何嘗不疏忽,工余只想休息,或是與他悄悄地說幾句知心話,根本不想去參加人多聲雜的場合,這大概也是失職。
她呆在書房看小說,十二點左右,重遠回來了,只說了一句話,「還沒睡?」
子凱想問︰場面熱鬧嗎,又開不了口,太虛偽,她根本不關心,於是回答︰「這就上床。」
又是一天。
子凱羨慕一些嬌俏的女子,結婚十多甘年,踫到一點點小事,仍然會得靠在丈夫身邊啾啾啾地說個不停,活像依人小鳥。
子凱唯一可依的,只是事業。
重遠什麼地方使她失望,導致今日冰封三尺?
子凱多希望重遠會得探頭進來,問一聲「你在想什麼」,但是他自浴室出來,直接回睡房,開了唱機,熄掉燈,子凱想主動過去談談,但實在疲倦,也隨手關燈。
一層層的霜,就是這樣積起來,毋須幾年,形成整幢冰牆。
第二天重遠慣例比她早出門,子凱捧著一杯茶,呆半晌,像是在悲悼不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