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該如何向露露表達,他不擅詞令,更不懂寫情詩。
他多方面倚賴露露的成熟,希望她自他的眼神看出他的心意。
露露不負他所望,很了解永欣心思。
一天,他們坐在露台看日落,那一抹橘紅色夕陽似映到露露臉頰上去,永欣目不轉晌欣賞女伴美態。
露露忽然轉過頭來問,「永欣,為什麼有些感情,沒有結果?」
永欣不加思索答,「愛得不夠。」
「是嗎?永欣,如果愛得夠,足以排解一切困難?」
「當然。」永欣十分肯定。
「永欣,我有話同你說。」
「請講。」
「這是我一個秘密。」
永欣笑,「大秘密,還是小秘密?」
「大秘密。」
「我知道了,你原是阿托伯酋長的禁臠,逃跑出來,與我作伴,現在要同去了。」
「永欣,我是講正經的。」露露有點焦急。
「我也很嚴肅,露露,每一個人,心底下,總有他的秘密,不必向任何人交代表態,過去是過去,我重視的,是現在、將來。」
露露吁出一口氣,「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你覺得說出來比較好的話,大可信任我,對我傾訴,我不是非知道不可。」
露露欲語還休。
永欣看著她,不信這個可愛的女子會有什麼黑暗的秘密,即使有,他一樣的愛她。
這次之後,露露再也沒有提過秘密。
在一個適當時刻,永欣向她求婚,「如果你覺得不是太壞,不是太可怕,我希望你應允我。」
平日爽朗的露霹忽然愕住,怔怔地瞪著永欣,過半晌,才說,「我要好好考慮,讓我靜一靜,別催我。」
終于到了揭曉的時分,愛得夠不夠,馬上可以知道。
永欣輕輕說,「我不會逼你。」
露露伏到永欣懷中,緊緊擁抱住他。
畢竟是人生大事,確要讓她好好考慮。
永欣趁這個空檔,進醫院做全身檢查。
手術科主任張醫生對于他的身體狀況十分滿意,「王永欣,你可以說經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對于這樣的幽默感,永欣啼笑皆非。
「並非玩笑,」醫生說,「你的臂力是常人的十倍,跑步速度勝普通人十五倍,隨時可以更換四肢,誰敢與你爭鋒?」
永欣苦笑。
張醫生拍拍他肩膀。「還想不開?已經四年了。」
永欣勉強地笑。
「又有什麼心事?」
「醫生,我戀愛了。」
「恭喜恭喜,對方可知道你的情形?」
永欣點點頭。
「事先坦白了也好,免得將來有誤會。」
「我很羞傀,愛她好象變成害她,我又不能給她一個正常的家庭。」
醫生笑笑,「王永欣,生活中美中不足的事是很多的,所以古詞人要說,世事古難全,你又何必耿耿于懷?正常人的不育率也頗高。」
永欣不作聲。
「我有一名義肢病人也有同樣煩惱。」
「有人比我傷得更重?」
「怎麼沒有!」
「我不相信,你只不過想安慰我。」
張醫生嚴肅地說,「你最好相信我。」
永欣好奇,「他傷在哪里?」
「你不會想知道,況且,我也不便透露。」
「他也在戀愛中?」
「是,比你更糟的是,對方不知道他的情況。」
「呵,」永欣萬分同情,「但是,我的義肢,是一眼看得出來的。」
「他不是傷在四肢。」
永欣知道醫生不允透露,便不再追問。
他只是說,「同是天涯淪落人。」
醫生看看永欣說,「卿需憐我我憐卿。」
永欣被張醫生文縐縐語氣逗得笑出來。
那天晚上,他接到露露的邀請。
「永欣,請在八點正到我家來。」
「一定。」
他的心忐忑。
恐怕不會有好消息了,如果是好訊息,她會以小鳥般聲調向永欣報告,「好,好好好好好,永欣,我答應你。」
可是露露現在只是以沉重的語氣叫他前去。
露露如往日般招呼他。
永欣心急,「快,告訴我,答案是或否。」
「永欣,且听我說。」
「快講。」
「只怕我說了出來,你不再愛我。」
「你太低估我。」
「永欣,這是我的秘密,兩年前,我任職夜總會歌手,少不更事,有晚下班,多喝了一點,醉酒駕駛,汽車出事。」
永欣狐疑,「你撞倒了人?」
「不,我自己受了重傷。」
「什麼?」
「永欣,」她苦苦的笑,「你還不明白,這間公寓里兩個人,你不是唯一的義肢人。」
永欣真正的怔住了,他一點都沒有看出來。
「我一定要向你坦白,這件事非同小可,絕不能瞞著你同你結婚。」
棒一會兒永欣溫柔的問,「是你的雙腿嗎?那多好,我倆同病相憐,會有更多的話題。」
「不,不是雙腿。」
永欣靈光一閃,「你也是張醫生的病人?」
露露點點頭。
「你最近見過他,把你心事告訴他?」
露露又點點頭。
「你受了重傷,傷在哪里?快告訴我,你我命運相同,我怎麼敢嫌棄你?」
露露大眼充滿哀傷,「永欣,你準備好沒有?」
「準備好了。」永欣吸進一口氣。
「永欣,我四肢身體均完好無缺,乃血肉之軀。」
永欣呆住,耳畔嗡的一聲。
「可是,永欣,我的腦袋已被一具微型電腦取代,永欣,你明白嗎?我才是一具真正的機械人,張醫生手術高明,你沒看出來,永欣,我怎麼能答應你的求婚?我根本不是真人。」
永欣張大了嘴分不攏來。
可憐的露露。
她低低聲說,「現在你明白了吧?」
永欣不禁落下淚來,她還記得她的過去,天曉得這三年來她受盡什麼樣的折磨。
這麼可愛的女子要經過這麼大的苦難,實在太過殘忍,非要好好補足她不可。
露露站起來,「永欣,多謝你過去一段日子帶給我那麼多的快樂,我一生一世感激你。」
她走到大門,似要送客。
「你在說什麼?」永欣愕然,「將來我們還要分享更多快樂。」
露露睜大眼楮,手足知措。
永欣說,「愛你就是愛你,世上並無十全十美的人,你不嫌我壞脾氣,我也不嫌你孤僻,我們就可以生活在一起,露露,給我倆一個機會。」
露露看著他,「不是憐憫?」
「我的天,我還一直怕你同我做朋友是可憐我。」
永欣輕輕把露露擁在懷中。
他喃喃說,「我要加倍疼愛你,你還家伙,不早告訴我,獨自胡思亂想。」
露露在他懷中嗚咽。
「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還以為你另外有愛人。」
永欣如抱著小孩似雙臂微微搖晃。
「你的腦袋應當比誰都靈活,別唱歌了,在家研究財經資料豈非更佳,好好幫我在股票及外幣上賺一筆。」
永欣听到露露說「是是」。
只要愛得夠。
遺囑
李綾與男朋友王乃森步入張律師的會議室聆听宣布她母親的遺囑。
李綾廿二歲,大學剛畢業,長得神氣漂亮,正是一個女性風華至美的時刻。
母親逝世,固然帶來若干傷感,但並沒有影響到她整體飛揚的神采。
李綾穿著套考究合身的黑色香奈兒,臉容肅穆,挑一個前排位子,靜靜坐下。
會議室中還有其它人等,李綾沒有去注意他們。
那是她母親的遺囑。
母親只得她一個女兒,四十四歲才養下她,彼時,李綾的父親早已超過五十,經已退休,弄女為樂。
案母節蓄豐厚,李綾自幼得享穩定的家庭經濟生活,年紀大的雙親對她又加倍容忍,李綾十分清楚記得,她再調皮搗蛋,父母亦能一笑置之。
應該是被寵壞的。
李綾吁出一口氣。
王乃森握一握她的手,「懷念母親?」
「一輩子懷念。」
案親先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