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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兒 第15頁

作者︰亦舒

程杰亢奮到極點,「我們日以繼夜搞了個多月才把它寫出來,它是有生命的一個故事,工作人員被它感動落淚。」

健健比往日更加沉默。

「我們一定會有個好開始。」

建健微笑。

他們在一個著名的茶坐落腳,甫坐下,程杰已經踫到熟人,身不由主地過台子搭腔,一聊半晌,留下健健一個人呆坐。

他回來,向健健道歉,健健識趣,「不如走吧。」

又有人叫程導演,他躊躇。

健健說︰「我先走,你慢慢聊。」

程杰拉住她,「健健,你似不能分享我的成功。」

健健一听,真正呆住了,有三五秒鐘,她覺得似有硬物塞在嘴里,作聲不得,她想解釋,想對程杰交待她此刻的心情,但是只呆了一分鐘,她忽然想通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夫復何言,還有什麼好說的。

健健忽然笑了,「你說得對,我是一個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人。」

也不理程杰听不听得懂,轉頭便走。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見面。

到了家,健健才發覺她把程杰空前絕後的劇本也一起帶了回來。

她花兩個小時把它讀畢,毋須偏見,也覺得故事普通之極,她把它扔在一角。

第二天,她照常去開工。

程杰並沒有成名。

他那套戲結果也沒有開成,據說拿著本子到處找老板,處處踫釘子。

有接近半年的時間,他一點收入也沒有,天天泡在影人茶座里,戴著墨鏡,穿著時髦的衣服,之後,程杰沉寂下來。

健健與他剛相反,大有越做越旺的姿態,漸漸工作人員對她的稱呼,由阿健變為健姐。

因為搶手,她的酬勞加了又加,還得排期輪候。

英姑笑,「沒想到古裝片又流行回來。」

健健應一聲,「喻古諷今,比較容易說話。」

「健健,我下個月到英國去看看情形,或許跟你媽生活,你不會反對吧。」

健健笑,「你也應該享幾年清福了。」

「那麼,這個攤子交給你了。」

健健點點頭。

「有沒有後悔入了這一行?」

「怎麼會,」健健笑,「慶幸還來不及。」

「這圈子不容易找到理想對象。」

健健還是笑。

眼淺,還沒有見到富貴榮華臉色就變的人太多太多。

又過了半年,老英姑正式移民英國退出。

健健做了接棒人。

忽然有一天,在外景地,正忙,她听得有人招呼她,「健姐。」聲音好熟,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人。

她放下工具,轉過頭來,看到程杰,呆住。

程杰搓著雙手,「健姐,有事找你商量。」

他胖了,一年不見罷了,老了許多,代替從前那份剛健的是三分憔悴。

健健看著他,象是不認識他的樣子。

女主角機靈,看到這種尷尬情況,連忙幫健健解圍,「阿健,過來看看我的辮子,小程,你有什麼話快說,人家正忙呢。」

程烹只得長話短說,陪一個笑,「我接了一個戲。」

健健呵一聲,「那很好呀。」

「仍做副導演,」程杰欠欠身,「導演知道我同你熟,想問問你四月有沒有期。」

健健一怔,連忙答︰「我的期已排到六月。」

程杰急,「能不能挪一挪,我們下星期開拍。」

健健笑,「你說今年四月?我說的卻是明年四月,對不起,實在不能夠,你們找別人吧。」

女主角在那邊一直叫︰「阿健,還不過來,擺架子?」

健健飛似過去。

再轉過頭去,那程杰已經離去。

女主角這時冷笑一聲,「這種人,活該!身在福中不知福,嫌人不夠好?結果不負所望,可給他找到更差的了。」

健健十分感慨,原來她是次失意,人人都知道,只是包涵著,對她好。

女主角說下去︰「我最看不得這等輕狂人物,抖起來?這麼容易?」

健健不出聲。

「最令人難過的是,平時看不出來,還以為他挺穩重可靠。」

健健終于說︰「是呀,都掉了眼鏡。」

三言兩語,大家使把落魄的人物丟開。

「健健,說真的,你幾時升為健泵?」

健健駭笑,「不要打趣我。」

「屆時我已人老珠黃,」女主角嘆息,「束之高閣,退位讓賢,可是您老人家仍然穩居寶座,後輩統尊你稱健泵。」

健健連忙說︰「別打趣我。」

「這是真的,幕後人員工作生命長得多,若干年後,你可以寫一本回憶錄。」

健健只是笑。

「我來教你,你此刻起就作準備。把我們這些人的照片收集起來,分門別類,將來一定用得著。」

「導演叫你呢,去試燈光吧。」

女主角這才放過健健。

建健蹲下,喝一口茶,忽然之間,她看到自己鬢腳已白,已成了一個中年人,大家真的健泵長健泵短地叫她,她仍然勤奮工作,安份守己,但人已經老了,三十年已經過去。

戲總是要做下去,人們看戲,人們也演戲,有時已分不清哪一部份是戲,又哪一部份是人生。

健健的頭越垂越低,她似想看進將來,看看自己會不會有家庭,有兒有女,以及有一個負責任的丈夫。

她還沒有看到,已經听見美術指導大聲說︰「健姐救命,珠花掉下來了。」

健健連忙奔過去救命。

難以置信的真相

林子良投考宇宙公司那一日,就知道他與宇宙董事之一同名同姓,大老板的姓名,亦叫林子良。

子良不以為意,這原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

他順利地被錄取,職位薪酬還算理想,轉瞬間做了一年。

同事間相處相當融洽,子良年輕英俊活潑爽朗,特別受女孩子歡迎,男同事亦不討厭他。

對他較為冷淡的,只有資料室的梁忠,人稱忠伯。

但正如小王說︰「忠伯是老臣子,在宇宙服務超過廿五年,他有權不言不笑。」

子良尊重他,見了面,只點點頭,並不寒暄。

梁忠眼中疑惑漸減,沉默管沉默,漸漸已無警惕之意。

因為職務關系,且又相當好學,子良耽在資料室的時間,比別的同事為多。

靶覺上他與梁忠相當熟稔。

一個星期六下午,子良沉迷在資料中,無意離去,有人遞給他一杯香噴噴的咖啡。

抬起頭,原來是忠伯。

他連忙道謝。

忠伯忽然開了口︰「我下個月退休。」

「呵,」子良由衷地說︰「那真是榮休。」

梁忠笑一笑,「小職員,出賣勞力,換取菲薄薪酬,同光榮無緣。」

「服務超過四分一世紀了吧。」

「整整三十一年,我是跟隨林子良的父親林公遠出身的。」

忠伯口中的林子良,自然是宇宙的大董事。

子良沒想到在一個冬日下午,忠伯會同他說起舊事,大抵是因為即將退休,有感而發吧。

「你也叫林子良。」梁忠看著他。

「是的。」子良笑笑。

梁忠抬起頭,眯著眼,上了年紀的人,集中精神回憶或沉思的時候,通常都會有這個表情。

他說︰「我記得很清楚,二十年前那個人,也叫林子良。」

子良大奇。

什麼,還有人叫林子良,這麼說來,宇宙公司,前後一共出現過三個林子良?

將來有了孩子,一定要替他取一個比較特別的名字,免得與他人重復。

忠伯說下去,「不過你同那個林子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子良暗暗好笑,那當然,世上哪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二十年了。」忠伯喃喃自語。

子良了解他的心情,退休前夕,他把所有的陳年舊事都淘澄出來。

他做的咖啡實在香。

「那個林子良,是一個極壞的壞人。」

子良不由得笑了,世上真正的壞人,是很少的,正如世上真正的好人,也非常稀罕,大多數人都有苦衷,時忠時奸,不時做著變色龍,梁忠是老式人,他的世界黑白分明,比較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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