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記六0九室。
每逢星出三下午,她只要有空,便輕輕關上辦公室門,鎖好,把百葉簾拉上,關掉燈,見她的心理醫生,與他詳聊,現在約書的時間地點,由她控制。
在溫柔舒適幽暗的光線中,她說.「你記得那個要接受心理輔導的小女孩?她到了外國,十分適應那邊生活,意學乖了。」
她听到有人對她說︰「那多好,可見沒有絕望的事,處處都是生機。」
梅梅點點頭,「她母親心廣體胖,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你呢?」
「我?很孤苦很寂寞,我的心房如一問空室。」
她的听眾訕笑,像是取笑她用字文藝腔,過時過氣。
梅梅只得也笑了。
是次會晤被助手打斷。
她同梅梅煩惱的說,「海外母公司本不了解本市市場情況,強行牽制,長此以往,怎麼辦事。」
梅梅說︰「那邊的副主管下個月來巡視業務。」
「誰敢同他直言?」
梅梅平靜的說︰「我來。」
助手驚疑地說︰「這可是吃力不討好的一件事。」
「與其寸步難行,日夜抱怨,不如當面說明,長痛不如短痛。」
「可能會觸怒對方。」
「在所不計,非慷慨陳詞不可,否則業績減退!一樣罹罪。」
助手神色轉為欣佩,「那全看你的了。」
「我要大量資料支持我的說法。」
助手說︰「鐵證如山,你同我放心。」
一連兩個星期,梅梅與手下忙著整理這分報告,她無暇再向她的心理醫生報到。
百忙中她惆悵地抬起頭來,也許已經痊愈了。
她原先還以為自己會像奧菲莉亞或是阿黛爾雨果那樣為失意而瘋掉。
沒有。
梅梅生活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每次打擊都把她鍛煉得更強壯,要命不要命。
報告完成後先呈上去給大班年過,她讀後十分感動,表示支持,決定同母公司開仗。
大家日日等欽差大使出現。
鮑關部去接的飛機,回來贊不絕口︰「端木君面孔英俊,氣宇軒昂,態度謙和,沒話日,真正人才。」
說話也許會容易點,梅梅想。
先設一個晚會歡迎他,大家穿戴整齊笑語晏晏的等地檢閱。
一進場已經看見他站在那里,很普通的一套西裝,已把他襯托得精神奕奕。
梅梅心中嘀咕︰身型好熟悉,一定是像哪個電影明星。
她走近他,公關部大員連忙過來鄭重介紹。
他一開口,梅梅怔住。
他笑說︰「你好,梅小姐!久聞大名,听說這次你的部門有寶貴意見要提出來商討。」
天,這聲音,這笑容,梅梅再也不會忘記,在六O九室,他們曾經見過面,好多好多次,他不嫌其煩地靜靜听她訴說心事,直至她想看清他的容貌,知道他的姓名。
梅梅一時震驚,說不出活來。
原來真有這個人,她幾近無禮地瞪著他。
端木無比和藹,「有什麼事,至要緊大家商量,梅小姐,你說是不是。」
一點不錯是他,梅梅定下神來,微笑說︰「你講得再正確沒有了。」
端木也端詳她,「梅小姐我們從前有沒有見過?」
梅梅連忙答︰「我相信沒有。」
「那麼必定是一見如故。」
梅梅喝一口手上的香檳,壓下驚疑之心。
他並不是心理醫生,但是梅均可以想象,與他熟稔之後,不難向他傾訴心事。
那邊已經有人在說︰「梅梅同端木看上去像是一對。」
「端木一副相見恨晚之情。」笑。
「兩個人此刻都獨身,大可重新開始。」
「公事撮合終身的實例甚多,我們樂意看到。」。
梅梅仍然怔怔地,她希望有一日可以把六0九室的故事告訴端木。
舞伴
邱小岫周末往醫院陪祖母.
老人家握住孫女兒的手問︰「沒有人約你嗎?」
「有,同事們搞舞會,我嫌吵。」
「為什麼不去跳舞?」
小岫笑笑。
「女乃女乃不用你陪,我在這張病床上躺了好幾個月,一定會得熬過春天,你去玩。」
小岫懂得祖母心意,「那麼.我去去就回來。」
「不用,」祖母揮著干瘦的手,「你玩得高興我就安樂。」
小岫把頭伏在祖母胸前,「我不舍得離開你。」
「人老了總是要走的。」
小岫暗暗落下淚來。
「生老病死是人類自然循環,避無可避,小岫,你已長大成人兼有事業,為何看不開?」
小岫不語,祖母溫柔地輕輕撫模她頭發。
餅良久,小岫終於抬起頭來,「我去半個小時就回來陪你。」
祖母握住孫女的手一會兒才放開。
小岫回到家,批件跳舞衣裳換上,因心中愁苦,也不再添妝,便叫部車子往目的地。
同事一見到小岫,馬上迎上來,人緣好,自然受歡迎。
小岫一台,大家不約而同已換上春裝,彩色繽紛,異常美觀,心懷不禁抒展開來。
「我們玩一個游戲,小岫,你來做第一個嘉賓。」
小岫最伯胡鬧,「且慢,是什麼游戲?」
「別怕別怕,」大家存心叫小岫開心一下,「不過是個跳舞游戲。」
有一位同事說,「我們帶來五位陌生朋友,首先,將小岫的雙眼朦起,然後,派其中一位朋友與小岫共舞。」
另一個活潑接下去,「舞後,把朦眼巾拿開,五位男士再輪流與小岫跳一次,看看她能否辨出,朦眼舞伴是誰。」
小岫笑,虧他們想得出,這樣一來,非跳六只舞不能離場。
「今天,」有人宣布,「我們恢復青春,玩個痛快。」?
小岫坐下來,由得同事輕輕朦上雙目。
音樂響起來,是她可以應付的四步,小岫微笑著站起來,立刻有人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小岫一怔,這是一只大而強壯的手,給她許許多多安全感,似幫她負擔了部分多月來積聚的壓力。
她決定享受這一只舞。
那人的舞步輕盈,又能遷就她,帶著她在舞池轉動。
小岫覺得無比歡愉,不由自主,振作起來,步伐也比往日輕松,臉上露出笑容。
自初中到今天,她跳舞豈止千百次,卻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好的舞伴,她願意結識這位陌生的男士。
看情形跳舞游戲最終目的是好讓邱小岫多擁有幾個朋友。
小帕不禁贊︰「你舞步奇佳。」
同事們馬上叫︰「不準談話。」
小岫漲紅面孔,耳畔似听見男伴輕笑。
許久沒有這樣高興。
一首曲子只不過三五分鐘長,一下子便跳完,小岫有種好夢易醒的感覺。
對方可不理會她的感慨,放下她的手,靜靜退下。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大聲叫︰「小岫,小岫,醫院打來的電話,你祖母——」
小岫猛地扯下朦眼巾,一言不發,劇奔出去。
她如由項至踵被淋下一大盤冰水。
罷才愉快的心情被驅逐得影綜全無,她匆匆在門口截一都車子便趕往醫院。
一路上呆著張臉,心中已作了最壞打算。
祖母病了不止一明一夕,年紀老大,身體衰竭,進進出出醫院也有一段長時問。
這次恐怕未能出來。
小岫穿著舞衣,直奔上病房,只者見病床上白布覆蓋著。
她靠在牆壁上,整個人崩潰下來,淚如雨下,明知祖母靈魂經已安息,所遺下的不過是具軀殼,好比一件無用的舊衣裳,但是這卻是小岫所認識的祖母,感情上她實在舍不下,繼而號吻大哭。
看護過來說︰「老太太一點痛苦也沒有,只不過是心髒抽搐了一下。」
跳什麼舞,竟未能侍候在側。
「邱小姐,我們需要你簽字。」
小岫發誓以後不再跳舞。
同事們幫著小岫辦事。
都知道小岫自幼父母離異,跟著祖母生活。
後來父母又各自結了婚,移居外地,一兩年不回來一趟,回來也見不了多少次,小岫半弟半妹一大堆,真正的親人,只有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