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里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像你這樣的女孩子,還怕找不到伴?一天要多少個都有,你別傷心別擔心──」但是漸漸沒了聲音。
我輕輕擁著她的肩膀,發誓一輩子沒踫過這麼柔軟的身軀。她像是融化在我胸膛上。
我輕輕的咽一口唾沫,輕輕的說︰「我陪你出去喝杯東西散散心,你別難過。」
她使勁的搖看頭。
我很忐忑,茉莉是隨時會回來的,這是她的家。沒有女人肯為我如茉莉為我。男人,玩是可以的,隨時把握機會玩,但是把一個好女友如茉莉玩得不見了,那就劃不來。
我說︰「茉莉快回來了。」
我把她放在沙發上,去倒水給她喝,電話鈴響起來。我接听,是茉莉打來的。
「我不回來吃飯,可能有人到那邊裝窗簾路軌,你去看看。」
「好的。」我說。
我听完電話,祖蓮已經換過衣裳,用毛巾擦臉,把頭發撥到腦後。
她穿一件極薄的襯衫,牛仔褲,別有風情。
我說︰「我們出去吃飯吧,茉莉不回來。」
「我不想出去,廚房好像有點面包,冰箱有沙拉。你吃不吃?」
「也好,我做咖啡。你呢?喝什麼?」
「咖啡好了。」
我到廚房去,她在我身後。
我轉過頭。
她說︰「對不起。」眼楮還是紅紅的。
我笑一笑。心不住的狂跳。天生尤物是有的。
我們坐在小飯桌前對著吃三文治。我與茉莉在這里吃過多次,但感覺是不同的,我與茉莉實在太心平氣和,相敬如賓。
祖蓮問我︰「茉莉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我說。
「她真幸運,嫁得你這樣的如意郎君。」
「我?我並不是好男人,我的壞習慣是︰‘吃著碗里,瞧著鍋里’。」
「人的常性,」祖蓮悶悶的說︰「男男女女都一樣。」
我忍不住︰「我不相信你男朋友還會見異思遷。」
她托看頭笑出來「你以為我會放盅?」
「可見你這麼美!」我嚷。
「也許我沒有靈魂呢!」她說。
我說︰「別這麼說自己,有不如意的事,慢慢說。」
「不如意的事有什麼可說的?」她搖搖頭。
我按住她的手,她抬起頭來,似在等待什麼。我很懷疑,她是不是誘惑我?抑或她的一舉一動根本就充滿著誘惑?
放棄這個機會,以後就沒有了。冒險與茉莉的女朋友搞關系?我又害怕。在這里?不,不能在這里。
我放下咖啡杯,再問︰「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點頭。
我們開車到郊外,在草地上散很久的步,終于在沙田酒店里,她背叛了朋友,我背叛了未婚妻。
事後我問她︰「為什麼選我?」
「身邊只有你。」就是那麼簡單。
我的心一寒,馬上想起茉莉的有情有義。
「你呢?」她問我,「你為什麼肯出來?」
我也簡單的說︰「因為你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她仰起頭笑。「可是你娶的還是茉莉。」
我反問︰「我也有可能娶你,可是你對我會有真心嗎?」
「你呢?真誠需要時間培養,我們有時間嗎?」她問。
「你肯不肯為我拿出時間來?」
她躺在床上,被罩掩在胸前,長發散到肩上,我忍不住吻她的肩膀。
她說︰「我是沒有靈魂的人。」
「我要回去了。」我說。
她嘲笑地說︰「沒結婚就是個老婆奴。」
我轉頭說︰「蝴蝶也會老的。」
她笑,「總比螞蟻在地上爬一輩子的好,人各有志。」
我在扣襯衫扣子,聞言一怔,低頭想想,也真是事實。我以後的生活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賺了錢交給老婆,老婆拿去開銷掉,下個月再去嫌,永遠黑暗的循慮。到時便是性的發泄,再沒有激情,一星期三次,做完轉個身睡熟,像刷牙,天天做,乏味之極。于是在空虛中生孩子。孩子與父母同樣寂寞,便名正言順再生一個弟弟或妹妹來陪他……
這樣的生活,確是我要的?
我坐在床沿呆住。
祖蓮把腳踏進一雙黑色漆皮高跟鞋,黑色暗花的絲襪包住線條美麗的小腿。如果我不結婚,也許還有機會認得很多的祖蓮,累管累,到底是真正活著的。
我說︰「謝謝你,祖蓮。」
「謝我?為什麼要謝我?我們不過是同時享受罷了。」
「你會不會結婚?」
「我?」她說︰「不知道,當適當的人出現,我會的。我不太想這個問題。我與茉莉不同,她一心一意想嫁你,為你做三十年的奴隸老媽子,頭發上染滿油膩,腰身一日粗似一日,故意丑化自己,越丑越有功勞,越是得意︰‘看!不是為這個家庭犧牲,我才不會變成這樣!’有些家庭主婦們是最懂得灑狗血的女戲于。懶惰的女人喜歡早婚,自父母家跨入失家,在這之前,她的光陰是虛渡的──小妹虛渡十八個春天。嫁過去之後,她的光陰是犧牲掉的,嫁老公一吵架,便嚷︰‘我為這個家犧牲了十三年……’因為她不敢出來社會做一個有身份的人,因為她們沒有這個能力,沒有這份斗志,她們效棄做人的機會,改做附屬品,這不是我的志願。」
「你願繼續做一只蝴蝶?」
「生活︰真正的存在。」她揚揚頭發,「結了婚我還是我自己,我的顏色,我的自由。」
「這是你失去未婚夫的原因?」
「或許,但是我沒有後海。」祖蓮說︰「賺回來的錢如果只為著三餐開銷,不能裝扮自己,不能買書看畫冊,不能到尼泊爾旅行,活著做什麼?」
她拿起手袋,打開酒店房門,走了,並沒有叫我送她。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然後才回家。
茉莉在等我,身邊有兩件行李。
「這是怎麼回事?」我明知故問。
「這是你的行李,你取了回家吧!」她很平靜。
「茉莉!到底是怎慶一回事?」
「祖蓮已經搬到酒店去了,你還不走?」她仍沒有動怒。
「祖蓮與我有什麼關系?」我說︰「你別發瘋,你老是為芝麻綠豆事胡鬧,我可沒功夫每次哄你。」
「你可以走了。」她說。
我急︰「茉莉──」
「不必解釋。我已看得你一清二楚。」她說。
「你不原諒我?」我認了。
「一次又一次,怎麼過得了一輩子?新婚夜難道你還躺在別的女人床上?」
「你可想清楚了,這次我一走,再也不會回來。」
「你不回來最好,等于放我一馬,救了我。」她說。
我跟她說︰「男人都是一樣的,趕明兒你結了婚,不見得那個男人一生一世只與你一個女人上床。你想想,這件事在廿世紀末是可能的嗎?」
「總沒有你這麼過份,快走!這是我的家!」
我挽起兩只箱子就走,回到自己的公寓去。裝修公司把屋子鑿得像防空洞,一陣油漆味。我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發風疹。
一邊看醫生我一邊檢討自己。風疹好了,公寓也裝修完畢,我坐在客廳中看著全新的地毯牆紙,覺得分外諷刺。
我不打算回去再哄騙茉莉,我的心理沒有成婚的準備,我還想多逛幾年,越拖下去越是耽誤她的青春,青春對于茉莉這樣的女人是特別重要的,因為她沒有其他。
我覺得抱歉,因為茉莉對我實在好,俱單是好也不能解決三十年共同生活的悶厭。以前的夫妻尚能不停的生孩子來解悶,現代的夫妻能做什麼?每五年離一次婚?那不如不結婚。
我希望茉莉原諒我,不要恨我一輩子。
我恢復了王老五生活。我不屬于任何人,也沒有人屬于我。當然有失落感……以前我是被愛的,被愛是多麼幸福,可惜女人們一愛便想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