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
我笑。叫自己熄了貪念。
後來,隔了很久,天氣已經很熱了,我才知道梅氏夫婦搬到紐約去住,不再回香港。
我在偶然的機會見過梅小姐一次。她對我很客氣,向我點點頭,並沒有裝不認識我。
而我,老樣子過日子。
有時候同莉莉去逛街,有時候耽家中,很多散約,仍沒有火花。
別人成為我的火花,好過我成為人家的火花。
繼父
母親告訴我,她要再婚的時候,我高興得跳起來。
她正在「尷尬」年齡,四十二歲,說老不老,說年輕,當然也不能夠。她看上去成熟,優雅,除了笑起來時眼角有幾條皺紋之外,一點也不像中年人,身裁尤其保養得無瑕可擊,這樣的女人,無論她是我的母親或否,都應該有第二春。
我舉手贊成。
「不過,」我說︰「一直沒听你說起,一下子到結婚階段,可見你把秘密保守得好。」
「事情沒有九分光,不好意思嚷嚷。」
「不用說他一定是十分人才。」
「很不錯。」母親承認,「不然不考慮嫁給他。」
「幾時行禮?」
「下個月十五。」
「在什麼地方結婚?」
「紐約,然後飛到巴比多斯渡假。」
「多好。」我笑,「真羨慕你。」
「我還擔心你會不高興?」
「什麼的話,我都廿一歲了,還怕人搶去母親的愛?」我拍拍她肩膀。
母親彷佛仍有隱憂。
「他干哪一行?」
「他的職業很特別,是海上油田工程師。」
「嘩,這麼冷門。」我問︰「他長得英俊嗎?」
「下星期我們一起吃頓飯,」母親說︰「你會見到他。」
我故意說,「也是時候了,紙包不住火。」
我看著母親,她的皮膚仍然滑膩,頭發如雲一般,許多象她這般年紀的女人,還打前劉海冒充廿九歲半,但她一直行為端莊,想必是為我設想,免我難做。
飯後她一個人出去,我留在家中為自己織一件花樣復雜的毛衣,忙得不亦樂乎。
案親去世已有六年。
他比母親大十五年,兩人非常相配,也異常恩愛。
頭兩年,新寡的母親渾身猶如掏空一般,很少說話,很少笑,寄情于工作,後來,時間或許沒有治療她的傷口,但到底她接受事實,平靜下來。
她一直控制得很好。
或許是為我,我需要她,她不能倒下來。
她一直有班朋友,閑時吃吃喝喝,消遣一番,有些是中學同學,有些是舊同事,相識廿年以上。
我老認為她那些朋友中沒有新血,不過是你哄我,我陪你,無聊人找個伴說說話,誰也不會論到嫁娶,一點希望也沒有。
母親說做朋友不應講企圖,並且覺得我們這一代很殘酷可怕,什麼都講益處。
歲月如水逝去,我滿以為羅曼史已與她無緣,沒料到她會打算再婚,日子都定下了。
在想像中,對方應當年近五十,風度翩翩,事業有成。他以前大概也結過婚,或許我們兩家的孩子可以做好朋友也說不定。
從此母親有個體貼她的人,她終于苦盡笆來。
我覺得百分之一百安慰。
只要他對母親好,我也會對他好。,
他們婚後我可以名正言順的分開往,我向往有自己的公寓已經很久。
我幾乎沒拍起手來。
只是為什麼婚訊宣布得如此逼切,是母親覺得不好意思吧。
我放下毛線想一想,她仿佛有點躊躇。?
但母親一向不是風騷喧嘩的女子,她想得太多,從不停止憂慮。
反正下星期便可見到我的未來繼父。
接著數日,我與她商量一些細節。
她把房子留下來給我,婚後她搬進夫家,對方環境相當好,她可以不必工作。
我說,「假如你們要孩子的話,還可生養。」
母親忽然飛紅面孔,說,「神經病!」
我不認為我的神經有問題,但不願與她爭論。
鞍宴那日,我故意打扮得年輕點,穿得比較自然,襯出母親的成熟。
我遲到十分鐘,到了著名的西餐館,一眼看見母親,她席中尚有一個年輕人,我的繼父卻還未到達。
我一過去,那青年便站起來替我拉開座位。
我想他一定是繼父的家人,禮貌地點點頭,叫了飲品。
母親今日打扮得沒話說,我投過去贊美的眼色。
我問︰「怎麼,他還沒有來?要管管他,怎麼可以遲到。」
母親一呆,看看年輕人,不知如何開口。
我起了疑心,雙眼盯緊他們。
那年輕人忽然說︰「我就是那個人。」
我張大咀,下巴險些兒掉下來。平日的教養不知去了哪里。
「你?」我問。
「是。我將娶你的母親為妻。」年輕人微笑說。
我眼楮瞪得像銅鈴一般。
我在心中叫出來,不可能的事,他頂多只比我大幾歲,是,不錯,他很英俊,非常瀟灑,斯文有禮,但他怎麼可以做我的繼父?
太荒謬了,我狠狠向母親看去,太令我尷尬。
只見她還鎮靜,她向我說︰「不恭喜我們嗎?」
我勉強控制自己,向他們舉舉杯子,說道︰「我沒想到。」沒想到什麼?我說不出來。
我對母親失望。
她真的想清楚了?
我暗暗嘆口氣。也許他們真的有感情,也許母親覺得一生墨守成規,到如今略為不羈,縱容一下自己,也是應該的。
但我悶悶不樂,怕這類不正常的婚姻難以維持。
世上一切憂慮都涌上我心頭,食而不知其味,最好的小牛肉猶如橡皮一般。
他真是會愛她,保護她,替她著想?抑或要我的母親百般呵護他,掉過頭來照顧他?
再過十年又怎樣?那時母親五十多,他才三十多。
瘋了,都瘋了。母親,這個年青人,還有我,居然還陪他們吃飯。
我胃被鉛頂住,我放下刀叉,放棄。
母親說︰「你有什麼意見,不妨說出來。」
我呆若木雞,「你們下個月結婚?」
「是。」
「已經決定了?」我還想有所挽回。
他說︰「當然,打算請你去觀禮。」
我一陣反感,「不,我已約好朋友往地中海渡假。」
母親沉默,她知道我心中想什麼。
我站起來,「我有點不舒服,先走一步,你們慢用。」我抓起手袋急步離開。
滿腔歡喜來見繼父,結果落得如此下場,我的男朋友還比他老成些,讓我怎麼見人。
當然母親應為她自己而活,我早已成人,她再不欠我什麼。
我為她擔心。
我站在街上等車,忽然有人在我背後說︰「失望?」
我一抬頭,是他,我未來繼父。
我冷冷說︰「你應當陪著她,出來做什麼?」
年青人不響,雙手插在口袋中,「給你母親一個機會,她一直擔心你不高興。」
「我的感受如何並不重要。」
「她愛你。」他不以為然。
「很明顯地,她更愛你,你很有辦法。」說得這麼露骨,可見我對于他的厭惡。
他很震驚,「你這麼年輕,而思想卻這麼古舊,為什麼?」
「你不會把幸福帶給我母親。」
「我當然會!」
我搖搖頭,有一輛空車經過,我截停它,跳上去。
母親回來時,我在看書。
他自然來不及什麼都告訴我母親了,如一個爭寵賭氣的孩子,母親有得苦吃。
她輕輕坐在我床邊,悄悄問我,「你不喜歡他?」
「你可以做他母親,」我說,「比你小幾歲?」
她不響,過一會兒說,「十五。」
這倒是巧,父親比她大十五歲,兩個丈夫相差三十歲,幾乎三份之一世紀。
我問,「你想清楚了?」
她點點頭。
「媽,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我一向不知你是個賭徒。」我放下書。
她看看自己的雙手,「我也鄭重考慮過,你不知道,同他在一起,我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