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簽字吧。」他微笑。
我說︰「有志者事竟成,從今天起我開始儲蓄。」
他笑出聲來。
「怎麼?」我瞄他一眼,「莫欺少年窮,你自己也是白手興家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可是我也不能叫你送我房子。」我說。
「我女兒最近要回來住,我們常同地產經紀聯絡。」
我一怔,忽然之間頭一次明白他的用意?
他是要我熟習他的家人啊!
是以他並不忌諱讓我看到他們,知道他們動向。
而開頭,我還以為他只是不瞞著他的妻子。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當然是因為遲早會把我收作二房,成為他家里的一分子,他要我有心理準備;他不會離開他的妻子,他的女兒,她們必須要與我共存。
我啼笑皆非起來。
梅超群問︰「你想到什麼?你的眼楮忽然亮了起來。」
我說︰「我在想,你不怕令千金知道我也在找房子?」
「怕什麼?我早說過,什麼都不必怕,我與你之間,決不是偷偷模模的。」
「你都準備好了?」我不置信的問?
「在第一次與你共用一把傘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你不認為在我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會是偶然的吧。」他有點感慨。
「連火花都要刻意安排。」
「正是。」他尷尬的笑起來。
「一切都是計劃、陰謀、事事準備好了,一步一步走向成功,這是你的一貫作風。」
「這是我的成功之處。」
我提醒他,「對女人可不能這樣哩。女人不是一宗生意,買賣,報告書、擴展計劃。」
他大惑不解,或者以前成功過許多次,這次觸礁,很不以為然。
「你特別刁鑽。」果然,透露出一點心聲。
或許是。「我們走吧。」我說。
回到自己的小鮑寓,只覺電梯中一陣霉味。進得門來,開足抽濕機,空氣還是潮濕不堪,地方淺窄不在話下,隔壁人家開了兩桌麻將,大呼小叫的打將起來。
我捧著頭嘆口氣。
自暴自棄並不是太難的事。
做不做人小老婆倒是其次,我的道德觀念有異于一般人,最大的問題是我並不愛梅超群。男女之間總要有點愛意存在。尊敬他佩服他是不夠的。
第二天上班,小祝悄悄把我拉在一旁。
他說︰「大家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你有男朋友!是闊佬。」他鬼鬼祟祟說。
我笑,「那我還在這里同你稱兄道弟干什麼?」
「過渡時期?」
「你真會說話。」我向他睞睞眼。
我把辦公桌上的功夫推來推去,老是不想做,我心已經散了。
中午買個漢堡包,跑到連卡佛去看古董珠寶,一邊吃一邊春,也不抬頭看售貨員的臉色,不知他們怎麼想。
我變得這樣吊兒郎當,眼看就墮落了。
回到辦公室,我拾起筆來,略做幾樣功夫,已到下班時間,我便拾起手袋出門。
女大班看到我,很諷刺地說︰「一到時間馬上就走了?」
我只笑一笑,推門出去。
到了時間不走干什麼?會在這里等死?
誰那麼本事,誰自己做好了。我是隨時可以辭職的,辭工到什麼地方去?到梅超群的金屋里去?
我笑了。
那日我在街上溜達很久,心很低沉。
據說是有命運的,有種女人嫁三次都做寡婦,有些每次都跟著拆白黨,有些衣食不愁,有些注定要做人小老婆。
我很沮喪。
到底我的命運如何?
在我前面有兩條路可走。要不一直做到老,自供自足也有其一定的樂趣,嫁了人繼續做,懷著孩子也繼續,到五十五歲拿公積金退休,倒不是辛苦,而是悶,天天自公司到家,家回到公司,去年就膩得想大聲尖叫,不要說是三十年。
另外一條路,就是梅超群為我鋪的路。
我躑躅回家。
梅家的司機前來對我說︰「你回來了,古小姐。」
「是。」我訝異,「梅先生在這里等?」
「不,是梅太太。」他非常尷尬。
我轉過頭去,還來不及出聲,梅太太已從房車里出來。
她穿著套名貴的絲服,首飾配得無瑕可擊,但是憂傷布滿她的面孔。
梅超群還說他的妻子不會在乎。
我朝她點點頭。
「古小姐,我在這里等你良久了。」
「我在逛街。」我也不知為何要向她解釋。
「我女兒也在車上。」她嚅嚅地說。
「是嗎?」我看著她,「梅太太,有什麼話說吧。」
她很沮喪,「我的精神非常困惑,我丈夫老是在外頭有女朋友。」
「那你應該同他離婚。」我說。
她很可憐地看著我。
我笑,「啊,你不必對我說什麼,我並沒有跟他怎麼樣,我們不過是朋友。」
「听說你們一起去看房子。」她說。
「不是一起買房子。」我提醒她。?
她還是看著我,我不想再說下去。「我要上樓了。」
「古小姐!」
「沒有什麼好說的,梅太太,他是你的丈夫,忍耐在你,分手也在你。」
「古小姐。」
我轉頭,是他的女兒。??
「古小姐,你听我說。」
「叫我離開你的父親?」我笑。
我笑︰「但如果不是我,也會是其他女人,你與令堂難道就這樣逐家逐戶哀求以渡餘—生?」
她怔住。
我說︰「我不是問題,我認識梅先生已經有些累,如果要跟他,早跟定了,但我們始終是朋友,我們的感情很好,但相信不會有很大的發展。」
梅小姐同梅太太說︰「媽,我們回去吧,古小姐說得對。」
梅太太落下淚來。
而梅先生還以為她不在乎,妄說他們之間已成為兄弟姐妹。
我轉身上樓。
听見梅小姐說,「媽,我們真的不讀來,下次還不知道要听什麼教訓呢!要不離開他,要不忍著他,都不必出來求人,自己打嘴巴。」
我也听得無限涼意。
再回頭的時候,她們已經上車走了。
從那天開始,我立意不听梅超群的電話。
他大概是知道梅太太與我接觸過、想盡辦法同我解釋。
我跟他寫封信,最後幾段說不關梅太太的事︰「——自問沒法接受你的好意,性格控制命運,我的命運注定要在寫字樓里渡過餘生,自力更生。目前還不想結婚,到三十五歲或許會得考慮,到時身邊有點節蓄,挑個志同道合的男人結婚,也不必理他賺不賺得了。」
我從來沒有對人道麼真誠過。
棒了很久他沒有回音,我只道他追別人去了。
在寫字樓依然故我,日子過得快,月底發薪就慢,我真懷疑到三十五歲是否會有節蓄。
(長嘆)
一日下班到家,又看見梅家的司機。
我說︰「阿江,又是你?」
「古小姐,是梅先生叫我來的。」他說。
「啊?他人呢?」
「他在紐約。」
「太太精神好得多了。」看來連司機也有點安慰。
「那你來做什麼?」
他傻氣的說,「先生叫我送東西來。」
「送什麼?」
他把一只信封交我手中。
「謝謝你。」
「太太也有東西交給你。」
「什麼?」
「先生不知道太太有東西交給你,太太也不知道先生有東西交給你,但是他們兩個人都有東西給你。」
司機又拿出一個信封。
我接過。
兩個人都有禮物給我,什麼意思?
我先拆開梅太太的禮物,是一只胸口針。古董式樣,漂亮得不得了,正是我時常想要的,開心得我吹聲口哨。她的一張便條說︰「雖然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但謝謝你離開他。」
我名正言順的把別針扣在外套上。
再拆開梅超群的信,這家伙,他老婆比他闊氣得多,他什麼都沒有送我,只說︰「謝謝你曾給我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