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一向比父親正氣,是受丹青尊重的一位長輩。
當天晚上,丹青拖得極晚才睡,母親一直沒有回來。
清晨起床,看到母親站在窗前吸煙,已經卸了妝,一定是感慨萬千,不能入寐。
「媽媽。」
梆曉佳轉過頭來,淚跡斑斑。
丹青一怔,但是隨即看出來,這是高興的淚痕。
靶覺卻更悲涼。什麼大事,不過是跳一轉舞,吃一頓飯,已經感動得五髒六腑無處安置,可見平日過的是什麼樣的苦日子。
丹青將手放在母親肩上。
母女倆坐下來。
梆曉佳深深吸一口氣,聲音有點顫抖,她說︰「象你們這種年紀的女孩,人人都是主角,扮演小鮑主角色。」
丹青沒听懂,但耐心側耳侍奉,母親這樣說,一定有她的意思。
「年華老去,不爭氣無奈淪為合唱團其中一名無關重要的龍套。」
「母親。」
「今夜,我又有主角的感覺,不禁悲從中來,丹青,你不會怪母親出丑吧。」
丹青到這個時候,才知道母親這些日子有多寂寞多心酸,忍不住,眼淚滾下面頰。
「看我收到什麼禮物。」
丹青接過花紙小盒,打開來,是一直水晶玻璃香水瓶。
「不算名貴,」葛曉佳解釋,「但表示關懷。」
這樣在乎,很難打勝仗。
連十七歲的丹青都明白的道理,葛曉佳當然十分清楚,可惜心不由己。
丹青說︰「只要你覺得快樂,一切都值得。」
梆曉佳點點頭。
「或許,你願意介紹給他給我認識。」
「還不是時候。」葛曉佳笑說。
她吃過早餐還沒有睡意,只躺在沙發上翻閱報紙。
丹青出去寄信,回來接到娟子的電話。
「丹青,你來一下,見艾太太最後一面,我們等你。」
丹青馬上再趕出去。
路上一直想,適才娟子阿姨的語氣如許平靜,仿佛約齊眾人去郊游野餐似的。
大人們經過的事多了,越來越麻木,處變不驚,小女孩子的感受卻不一樣。
喬立山站在門口等她。
「阿姨呢?」
「他們都到醫院去了。」
「我們還等什麼?」
「丹青,過來,喝杯熱茶,我說給你听。」
丹青立即明白了,她來遲一步。
她進店去,自斟一杯冰水,仰頭喝盡,握著空杯不出聲。
「她去得非常平靜,」喬立山說︰「就象睡著一樣,嘴角含笑。」
丹青看他一眼,不出聲。
老太太慣坐的位子就在窗畔,她恍惚正微笑地聆听兩個年輕人說她生平故事。
「她有東西給你。」
丹青抬起眼。
「昨天你走了之後她交給我的。」
「是什麼?」
「她說你會喜歡。」
喬立山把一只信封交給丹青,丹青打開,里邊是一只古董手表,七成新,原裝白金帶子,手表只指甲大小,圓面上瓖一圈小小鑽石。
丹青一直想找一只這樣的手表,艾老太知道她心意。
「她要你收下。」
丹青把手表戴在腕上。
「我得去醫院幫忙打點。」
「我可否出點力?」
「不用勞煩你,我同師父兩人會得料理一切。」
他拉開門走了。
丹青這才發覺,襯衫已經濕透,貼在背上,感覺難受。
她把上衣自腰間拉出,松一松。
再悲傷也沒有用,艾老太太已經去世。
丹青自冰箱取出木瓜與牛女乃,放進攪拌機里打碎。
她後腦病沒有長著眼楮,但卻覺得有人在背後盯她,她霍地轉身,空蕩蕩一無所有。
丹青知道她防著胡世真,店里只剩她一個人,所以怕他忽然在背後出現。
她停一停神,喝下木瓜牛乳,感動舒服得多。
丹青希望她可以喜歡胡世真多一點,其實並不是困難的事,至少她與他都深愛娟子,而娟子也愛他倆。
但是娟子作為橋梁並不足夠,丹青無法放下警戒之心。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樓上,希望他不在,希望他陪同娟子去了醫院。
可惜事與願違,胡世真揮著汗推著腳踏車運動回來。
丹青立刻取起手袋,對他說︰「把店交還給你。」
胡世真說︰「慢著。」
「有什麼事?」
「趁你阿姨不在,或許我們應該談談。」
「我有事。」
「丹青,你一直避開我,眼楮看著我的時候,發出帶毒的光芒,足以殺死十個八個老胡,你不喜歡我,為什麼,是因為我做錯了事,還是說錯了話?」
丹青不出聲。
「太不公平了,就因為你那天真以及毫無根據的直覺,就釘死了我。」
丹青坐下來,擱著腿,繞起手臂。
「這個夏天還剩一半,別糟蹋它好不好?努力一點,與我和平相處。」
他真會講話,母親說得對。
「無論你多討厭我,過了這個暑期,再想見面,可還真不容易。」
他說得對。
「你的妒忌心一直如此強烈?你那些小男朋友的日子不好過啊。」
丹青瞪著他,「不想與你說話不表示妒忌。」
門鈴響,「有人嗎?」
丹青抬起頭,「小由,」她意外,「你出院了。」
「是的,」顧自由走進來,「第一件事便來看你。」
丹青打量她,「你還需要休息。」
「我完全痊愈了。」顧自由指指腦袋,又指指胸口。
她看見胡世真,有點不好意思。
丹青不想為他們介紹,只是說︰「天氣真熱,人人一頭汗。」
胡某到底是成年人,他大方地說︰「我叫胡世真。」
「顧自由。」
他們握了手。
「兩位小姐何不坐下,讓在下服侍兩位喝杯咖啡如何?」
丹青來不及反對,顧自由已經拉開椅子。
她低聲問丹青,「胡先生是店東?」
丹青不願多說,「不是。」
「丹青,再三謝你。」
「小由,你何用客氣。」
彼自由吁出一口氣。
胡世真送上咖啡,退到後堂去,讓她們女孩子聊天。
彼自由說︰「小林來看過我,但我已經沒有感覺。」
「世上還有許多好的男孩子。」
「夠了,四十歲之前再不想結識異性,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繩索。」
「自由,你言之過早。」
「丹青,我真羨慕你,智慧與生俱來,不象我,要吃了大虧大苦,上了大當,才會學乖。」
丹青安慰她,「很平常的事,忘掉算數,不要再提。」
「我已經搬出來住。」
「很好,從頭開始。」
彼自由笑一笑,喝口咖啡,「咦,里頭有酒。」
丹青一嗅,果然,香氣撲鼻,一切不愉快的事,還有,生與死,得與失,都融解在咖啡杯里,丹青感慨的想,有什麼是不會過去的呢。
夕陽下丹青與自由散步到公路車站,自由把身世告訴丹青,丹青這才知道,自由是位時裝模特兒,林健康是攝影師,而洪彤彤,本來是自由最好的朋友。
可以說是男女之間最常見的故事之一,隨時發生在你我他身上。
不要緊,總有一天,顧自由會踫見一個真正適合她的人,那人會說,看,我的西施。
丹青比她先下車。
回到家,發覺三角關系中的三個主角全部坐在客廳中,她母親,她父親,還有周南南女士。
奇怪,怎麼會約在家中見面,丹青想深一層,也就原諒他們,總比在大酒店咖啡廳好一點。
三人對峙,默不作聲,似暴風雨前奏,烏雲密布,悶雷隆隆。
丹青嘆口氣,「要不要我出去看一出電影?」
梆曉佳說︰「丹青,過來,坐我身邊。」
丹青拉一張椅子,坐到她背後,手搭她肩上,以示支持,這樣簡單的一個姿勢,已非常具戰斗性。
丹青小小的面孔沉著的時候已經有股成熟的氣勢,阮志東坐對家,正面看過去,只覺母女倆臉盤如一個印子印出來,而他認識葛曉佳的時候,她也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