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問︰「有什麼荊棘,情緒不佳?」
「唉,明明到手的生意,又被人橫手搶了去。」
「這同我母親有什麼關系?」
阮志東嘆口氣,「對不起,我太累了,語無倫次。」
疲軍焉能作戰?白天辦公,晚間不好好休息,還陪著名媛滿城逛,那還不累得賊死,活該。
「小丹,我知道你不會同情我這無用的父親。」
也許這個夏季太長太熱,沒有人受得了,都開始崩潰。
「爸,你找媽什麼事?」
「無事。」
小丹听他那口氣,明明有事。
餅一陣,他說︰「我與你母親在十九年前的今日結婚。」
丹青不能相信這個悲慘世界里所發生的真人真事。
分手之後忽然記起結婚紀念日,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可惜媽媽出門去了。」
「告訴她,老板不是重視她,而是欺侮她。」
「她不知豈非更好,知道了又怎麼樣?」
「小丹,有時你比我們還要懂事。」
丹青無言。
電話那頭傳來不悅的女聲︰「同誰說話,沒完沒了。」
「爸爸,改天再講。」
阮志東沒有異議,從善如流,掛斷線路。
從前他一直埋怨妻子管他,千辛萬苦,拆散一個家庭,投奔自由,結果,還不是照樣受人管,只有管得更厲害。
叫丹青怎麼同情他。
梆曉佳習慣在旅途天天與女兒通訊息。
閑話幾句,她問小丹︰「有沒有人找我?」
「爸爸。」丹青據實而報。
「什麼事?」提起這個人,葛曉佳以鼻子發音。
「結婚紀念日,問候。」
梆曉佳象吃了一記悶拳,半晌沒出聲,過了一會兒她問︰「沒分手的時候,他一向不記得。」
「或許你們應該出來談一談。」
「火辣辣大太陽底,談什麼?」
「那麼擱到初秋,大家總該見個面。」
「秋天?」葛曉佳冷笑,「太遠了,不知還活著不。」
小丹只得問︰「公事進行還順利嗎?」
「客戶早已被強敵搶去,還派我來自討沒趣。」
丹青沉默一會兒,「幾時回家?」
「明天。」
「我愛你,媽媽。」
「丹青,你是我每朝早上拖自己下床唯一的原因。」
小丹要在掛上話筒,走近浴室,關上門後,才敢長嘆一聲,她怕母親听見,雖然明知她沒有可能听得見。
換上大毛巾浴袍,她扭開電視機。
這才想起一整天都沒有見過海明。他就是這點好,見到他,不會心跳,見不到他,不會心酸。
無論他在不在面前,都給人一種溫馨。
丹青喜歡海明。
決定把他介紹給宋文沛,沛沛孑然一人在倫敦,其苦可想而知,暑假之後,他倆如果會面,沛沛便有個忠誠伴侶。
丹青掏出信封信紙,寫將起來,把張海明簡單的描繪一下,專等沛沛寄上地址。
似有心靈感應,第二天早上,小丹便收到沛沛的信。
在手中秤一秤,重疊疊,嚇一跳,拆開一看,六張紙。
小丹駭笑。
沛沛最恨作文,搜索枯腸,往往只能交上五百字,這封信寫得密密麻麻,起碼三四千個蠅頭小楷,不能說不驚人,不知是怎麼樣子夙夜匪懈做出來的,為圖一吐為快。
讀完那封信,丹青長嘆一聲,十分惆悵。
照沛沛的形容,苦是苦得來,幾乎沒夜夜以淚洗臉,她一點也不習慣當地的生活,不喜歡那邊的食物,住屋,公園,什麼都看不順眼,只希望回家。
此刻只她一個人留在監護人家里,父母已經回到本市。
可憐的沛沛。
接著門鈴響,丹青放下信紙去應門,是宋家派來的佣人,送一個包裹上來,指明是宋文沛送給阮丹青的禮物。
小丹十分感動,這種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時分,沛沛還不忘替她選焙禮物。
連忙打開包紙,原來是一條裙子,宛如昨天那個叫洪彤彤的女郎所穿那件,窄腰身,背部開得極低,露出一大片肌膚。
丹青把裙子在鏡前比一比,衣領里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小丹,學習扮女孩吧,對你有好處,否則異性都把你當好兄弟。
丹青坐在床沿,回味沛沛話中意思,緩緩取衣架掛好裙子,欣賞半晌。
再過兩個月,丹青也得動身到外國去生活。
她嘆口氣,出門去。
不知恁地,也不大覺得天氣熱不可當了,已經開始留戀所見的一草一木。
下午,海明來看望她。
小丹覺得沛沛的信可以公開,況且,她打算把她介紹給他,于是將信交給他細閱。
看完之後,海明只笑一笑。
丹青問︰「沒有意見?」
「頭三個月是這樣的。」他把信還給丹青。
「沛沛比較敏感。」
「開始人都會覺得不慣,過一陣子,認識了新朋友,建立社交關系,一切會得好轉,屆時,催她也不回來。」
「沛沛不會這樣容易習慣。」
海明笑笑,不答。
他總是不想過分逆小丹意思。
「暑假過後,你會代我去探望她?」
海明看著丹青,「你好象巴不得我立刻就走似的。」
「張海明,你恁地多心,難得你打算留下來?」
「即使如此,也不用催我呀。」
「你太多忌諱了。」
「小丹,我們別為一個遠地的朋友發生齟齬。」
丹青閉上嘴,不再同他討論宋文沛的問題,得不到共鳴,稱屬話不投機。
氣氛僵住。
本來張海明也有一點牛脾氣,對牢丹青,卻施展無方。
「丹青,」他試圖打破僵局,「稍後去看場電影。」
丹青不耐煩的答︰「我同你說過我不愛坐戲院,一句話要說多少次?」
海明的鼻子踫到灰,訕訕地蹭一會兒,實在無地自容,趁丹青轉背,他賭氣地悄悄開門溜走。
小丹一抬頭,已經不見了他。
每次一听要把宋文沛介紹給他,就生那麼大氣。
他並沒有見過宋文沛,很有可能一見之下,驚為天人,追還來不及。
可是,人的天性就是有毛病,越不給他,越是想要,越勸他要,越是不肯。
不是不犯賤的。
丹青忽然想到自己,嘲弄地笑了,她又比海明好多少。
總想征服險峻高峰,在所不計。
海明離開之後,來了一家三口陌生人,兩夫妻,孩子約莫三四歲,頑皮得不象話,按都按不住,滿屋跑,見什麼揪什麼來玩,似只小人牌炸彈,又似一陣旋風。
坐了一會兒,年輕夫妻歉意地走了,那孩子猶自尖叫,把整張台布連杯帶碟扯到地上。
丹青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待他們走了以後,第一件事,便是寫張字條,貼在門口︰十歲以下兒童,恕不接待。
丹青逐項收拾,滿頭大汗,這次蝕了老本。
那可怕的小敝物,真事孩子中的渣滓。
人總要到了中年才會發覺幼兒可愛,丹青適才只想擰住小家伙打他一頓。
「小丹。」
丹青一樂,「媽媽,」連忙迎出來,「早班飛機回來的?」
梆曉佳一見女兒汗流浹背,心疼地嚷︰「季娟子干嗎,訓練奴隸乎。」「阿姨不在。」
「她去了哪里?」
「巴黎。」
梆曉佳立刻沉默下來,小丹一看,就明白了,母親很知道娟子此去為何為誰。
因為母親臉上沒有驚喜,小丹又聯想到,娟子此行,好友並不苟同。
小丹說︰「媽媽你倒是有興致來這里看我。」
「反正有空,給我一杯冰咖啡。」她挑個近窗座位。
小丹做了兩杯,坐在母親對面。
「娟子幾時回來?」
「沒說。」
「你知不知道她去找誰?」
丹青有心替阿姨守秘,緩緩搖頭。
梆曉佳嘆口氣,「那人叫胡世真,是她命中克星。」
丹青干笑一下,「不一定是去看他吧。」
梆曉佳揚起眉,「今天我燒兩味好菜給你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