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年輕的一輩好像忘了什麼叫愛情呢。」大師傅說,「有些人結婚是為快樂,為愛情。」
「是嗎,兩個人摟著去擠公路車?」我笑,「難怪公路車這麼擠。」
「勢利的女人!」
我問︰「然後在吃茶的當兒希望有別人付帳?在回家的時候希望有人搭他一程?」
「算了!」大師傅問,「你要試試我的蛋糕嗎?白小姐計劃推廣我們的蛋糕,吃三塊送一塊。」
我不做,自然有人來做,我走了他們並沒有停頓一分鐘,現在又計劃逼人吃蛋糕了。
「我的比薩呢?」我問。
「不壞,的確不壞,過一陣子我們會卷土重來的。」
「我要走了。」我說。
「有空來看我們,你從此以後會很有空了吧?」
我搖搖頭苦笑,「我忙別的事,恐怕不能常來,而且你們也不需要我,是不是?」
「我們非得找個替身不可。」大師傅說,「我們不能老等你回心轉意呀!」
「你很對,說得再對沒有,放心,我明白!」我的聲音提高許多。
我終于走了,在大堂又看見那位白小姐,她的頭發漆黑發亮,她向我笑一笑,步伐輕快。
我也向她笑一笑。
從現在開始,我這個勞碌命做什麼好?
我叫一部車子回家,車子停下來的時候,發覺停在舊居前。
我也不分辨,舊屋里已經什麼都沒有,我發覺這已經不是我的家。
我上樓,打算把鎖匙交還給百靈。
小房子收拾好以後還很像樣子,窗明幾淨。百靈還沒有下班回來,我把鎖匙掏出來。
電話鈴響了。
是張漢彪,「你好,」我說,「百靈不在。」
「為什麼你老提著她的名字?」他笑問。
「你不是在約會她嗎?」我問。
「沒有。」他說,「我要回去了,跟你說一聲。」
「回老家?」我說,「為什麼這樣突然?」
「我不是說過嗎?如果沒意思,我是要回去的。」
「但是百靈——」
「我沒見百靈幾百年了!」他笑著說,「你這個人真有點奇怪,為什麼硬把兩個不相干的人拉在一起。」
「什麼?」我說,「我不是故意要多管閑事,但是我有這種感覺,你們兩個人是一直在一起的!」
「誰說的?」張漢彪的聲音怪異透了。
誰說的?我一怔,當然是我早已知道的,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從來沒看見他們的約會,那麼自然是張漢彪說的,現在張漢彪否認,那麼自然是百靈說的。
百靈為什麼要告訴我,她與張漢彪在約會?
為什麼?
「丹薇,你怎麼了?」
「對不起,你幾時走?」我問。
「過幾天,」他說,「丹薇,謝謝你招呼我。」
「對不起,我沒有怎麼樣幫助你,抱歉。」我說。
「我知你忙。」
「而且心情不好。」我說。
「得了,這次來我一點收獲也沒有,老婆沒找到,工作也沒找到,只好走。」
「听著,有人在香港住了二十年還沒娶到老婆,你怨什麼?」我笑。
「我走了,代我向百靈說一聲,我打電話來,她老不在。」他發怨言,「女孩子們到底有辦法得多,愛在家不在家的。」
「百靈常常不在家?」我問。
新聞,她說她常常在家。
「我不知道,反正電話永遠沒人接。」
「這樣好不好?你可要到我家來吃晚飯?我搬了一個新家呢,你可要看看?」
「搬了家?你搬開獨自住,不與百靈合租房子了?」
「是的,趁你沒走之前來一次怎麼樣?」我邀請他。
「你煮飯?我很怕幫手。」他笑嘻嘻,「我喜歡吃現成的。」
「我有佣人。」我說,「當然現成的才敢請你。」
「哦,居然用了佣人,了不起。」他吹一下口哨,
「到底是女孩子們走得快。」
「我來接你吧,好不好?」我笑,「現在我有空,可以招呼朋友,以前在要上班的時候,忙得連上廁所的時間也沒有。」
「好,你把地址告訴我。」
我說了地址。
他「嗯」一聲,「好地區。」
「當然,」我說,「人總要往上爬的。」
「听了你們這種受過教育的女人都這麼說,窮小子簡直沒前途,」他掛了電話。
受過教育的人殺人放火,罪加一等,這我是明白的,但是我急于要將我暴發的財富展示給不相干的人看看,因此非常興奮。
張準時在大廈樓下等我,我下車便向他笑。
他說︰「你看上去容光煥發呢。」
「怎麼,你失望了?」我笑,「憑什麼我要永遠像一具僵尸?」
「嗯!我可沒那麼說過。」
他把手放在口袋中。
如果我只有十七八歲,如果我的要求跟現在不一樣,我們在一起,可以很快樂,真的,張給我一種心平氣和的感覺;我喜歡他。
但是過去我的時間太少,現在時間多了,他又要走,即使他不走,恐怕我也不能見他。現在供給我生活的人非常妒忌,非常疑心,非常沒有安全感,他不可能準許我見別的男人。
「我住在十二樓。」我說,「你會喜歡這地方,我花了整整一個半月的時間,馬不停蹄地裝修,逼死很多裝修店。」
張取笑我,「是不是搭一個架子,最高一格放擴音器,最低的地方放讀者文摘,不高不低的地方放電機機?」
「去死吧。」我笑說。
我用鎖匙開門,讓他先進去,我跟著他,關上門。
他只看一眼,轉過頭來,充滿驚異,他再轉頭。
「你把牆壁都打掉了?」他問。
「並不見得,」我說,「廁所保持原來的樣子。」
佣人出來泡了杯好茶。
「在我的家中,有生一日,所有上門的人,只要願意喝茶,就可以喝到最好的茶!」我說,「我恨這種分等級吃茶的人!」
「你恨得太多,是不是?」他笑我,說,「所以你花這麼多錢來淹沒你的恨意。」
我笑,「你要吃什麼菜?」
「隨便什麼。」他搖頭,「我的天,這地方真是舒服。」
「你真的認為是?」我十分得意。
「告訴我,這個瘟生是誰?」
「一個男人。」
「我並沒有以為他會是一個女人。」
「一個相當富有的男人。」
「他在哪里?」
「他並不是時常來的,我也有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張看著我,神情非常惋惜,「你是指——?」
「是的,」我說,「你覺得滑稽?」
「並沒有。」他搖搖頭,「每個人的要求不一樣,如果你要那樣而得到了那樣,你就是幸福的。」
「其實我希望能與他結婚。」
「你不能夠什麼都有。」張說。
「那是很對的。」我點點頭。
「所以你不再工作了。」他問,「在家里享福?」
「是的,終于我可以做我所要做的事,無聊的,但是有意義的事,終于我可以叫所有的人滾到地獄去,他們都想在工作上有所表現,而我,我的目的在放棄工作。」我說。
「因此你們目覺高人一等?」張問。
「閉上嘴!」我笑著推他一把。
「你會快樂多久?」他問我。
「誰告訴你我很快樂?」我詫異地問,「我只告訴你,我有錢了,我可沒說我快樂呵。」
張搖搖頭,「我不懂得女人,真的不懂。」
我嘆口氣,「你不必懂得,你只要養得起她們就是了。」
「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金錢掛帥的女人,你會後悔的。」
「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笑著與他吵嘴。
「你會寂寞的。」他看看四周。
「胡說!」我笑,「你看流行小說看得大多了,有錢女人才不會寂寞,我可以去芬蘭浴,做按摩,逛公司,喝下午茶,看畫展,吃最好的晚餐,參觀時裝表演,到非洲去旅行,學四國語言,甚至到瑞士去上半年課,寂寞?你在說笑話!如果你以為一家八口一張床就否定了寂寞,你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