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好想結婚。」
「因為結了婚你會有一個私用的女人。」
「而且有私人的孩子。」
「生孩子?你饒了我吧,我都更年期了,」我微笑,「楊必業,如果你真的那麼愛孩子,早二十年前都該做了爸爸,現在也不遲呀,男人可以生到八十歲,外頭大把發育時期的少女可以為你傳宗接代,我無能為力。」
「我可以使你枯木逢春。」
我哈哈的大笑起來,「鐵樹開花?」
他把車子開上山頂。
我很感慨,結不結婚都一樣,我與楊的感情已經起了老繭,不復新鮮。
但正如他說,人不如舊,再要我花三五年去發掘另一個男人的好處,我怕來不及了。
「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看看風景。」
「必業,我累了,改天吧。」
「不是累,是厭倦。明濤,如果你對我疲倦,只要說一聲,我絕不纏你。」
「這我相信。」我說。
楊必業纏女人?听也沒听說過。
他把車子停在避車處,往山腳下看,一半景色現在霧里,美得不能形容。
這樣的好地方,他可不曾帶我來過,現在要與人爭了,所以善待我。
真悲哀。
楊必業不懂得尊重人。
他坐在車中,彷佛也不知該做甚麼才好。如果我是別的女人,他早一只臂膀搭過來了。
真尷尬,看來我們除了結婚或分手之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而楊不願分手,他要結婚。
我也不想同他分手。我們在一起已經那麼久,大家有非常深切的了解,我們的關系和洽,在一起舒服熨貼。
年輕人就只會談戀愛,他們大概有他們的享受吧,在我看來,頂多不過是一些痛苦的快感,好似穿新鞋子走長途,美則美矣,毫無實際,新鞋保證把雙足夾得皮破血流。
人到中年─沒有那個情趣,最主要是舒適,下了班找到熟悉的沙發,熟悉的拖鞋,熟悉的人……
我說︰「你讓我想一想吧。」
他有很多的喜悅,「好極了。」
「三兩天內答覆你。」我嘆口氣。
「我先去買戒指。」他說。
「你別太篤定。」
「明濤,我們都太清楚對方,其實你心已經活動,我替你物色婚紗。」
「婚甚麼鬼紗?」我笑,「非得大鑼大鼓告訴全世界人說,這個半老婆娘找到瘟生?」
「我可不是瘟生。」
「那就得了,一切從簡,你讓我想清楚。」
「不必想,我們到巴黎去靜靜住上一個月,多好。」
「送我下山去吧,我晚上有約會。」
「好好好。」
車子下山,我們看見男男女女扭股的樓在一起。
我跟必業說︰「我們從來未曾這樣過。」
他搔搔頭皮,「噯,奇怪,一見你就忍不住急急商量大事,不知從何開始。」
我哈哈大笑起來,「或許是我不夠風騷。」
「不可以的,你會是我正式的妻。」
楊忽然正顏的說︰「不能風騷,輕骨頭的女人,市面上要多少有多少,我的妻要有卡拉斯。」
「謝謝你。」我點點頭。
「這是我的一點虛榮心。」
下得山來,已是華燈初上。
我很訝異發覺劉振華坐在我客廳中。
「還沒到七點半呢。」
「可是我忽然接了通告,無法跟你一起。」他焦急的說。
「不要緊。」我微笑,「工作要緊,來杯啤酒好不好?」
「我想做逃兵。」他很懊惱的說。
「太不值得了。」我說︰「你的前途要緊。」
他笑,「那我先走一步。」
「改天見。」我送他出去。
那天晚上我本打算靜靜听音樂渡過。
但家瑛上來告訴我,他們一隊人隔數日便要回學校。
她問︰「听說你跟楊大哥要結婚了?」
「誰說的?」我問。
「楊大哥說的。」
「嘿!」
「表姐,你們早該結婚了。」
我微笑︰「小孩子懂什麼?」
「劉振華有沒有找你?」家瑛問。
「怎麼,幾時做了包打听?」我一怔。
「劉振華這個人蠻有趣的,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不過交朋友無所謂,不能這樣勢利。他很紅,很多女孩子追求他,事實上他的劇集此刻在播。」
家瑛去開電視。
螢光幕上出現了劉振華,正在與一個少女談情說愛。
誰會看這種劇集?我所感動的,不過是年輕人一顆熾熱的心。
「我們同他很談得來,他工作很熱情,大家也很尊重他。」
我點點頭。
「最近他接到的劇本很荒謬,三十集的戲都要他跟一個近四十歲的女人談戀愛──怎麼可能!他很頭痛,由此可知,吃他們那一行飯並不容易。」
我的心一觸動。
「我們同他說︰不如找個假對象,設法了解一下對方的心態。」家瑛娓娓道來。
我如胸頭給人撞了一下,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那日吃茶見了你,他就問我們拿你的電話,」家瑛笑,「我們都說他找錯對象,後來他也承認,編故事管編故事,在現實生活中,這是沒有可能的事。」
我緩緩轉過頭去,「我成了別人排戲用的木偶?」
「不是,當然不是,」家瑛訊異的說︰「只不過劉振華想接觸一下他從前沒有機會接觸的人而已──一個有高貴職業,年紀略大的女人。」
我鎮靜下來,微笑著,「他的結論如何?」
「他說你對他很客氣,你說話充滿了智慧,而且也活力充沛。」
我啼笑皆非,他簡直在解剖研究我。「我還沒七老八十呢!」
家瑛很羨慕的樣子,「真的,表姐,我到了你這種年紀,還有你這樣,就心滿意足了。」
我呆呆的看著她。
一向說老老老,不過是打趣自己。就因為外表看去!並不覺自己老,才有心思提著這個老字、沒想到在她們心目中,我是不折不扣的老婦人了。
「表姐,你有三十六吧?」
「有了。」
「劉振華也說你保養得真好。再過十八年,我也會三十六歲,真可怕!」
我「霍」地坐起來,「沒有什麼可怕的,每個人都會到三十六歲,除非他三十五歲死了。」
家瑛吐吐舌頭。
棒了一會兒,她說︰「我走了。」
我並沒有留她,我從來沒有這樣懊惱過。
我撥了電話到揚必業那里,他居然在家。
「明濤?」他非常訝異。
「我考慮好了。」我說。
「我去訂兩張飛機票。」他真的清楚我。
「好的。」我說︰「我們在英國注冊,也不必請客了。」
「一切唯命是從。」必業很高興。
「必業,外頭的世界到底怎麼樣了?」我茫然問。
「反正不再適合你我,現在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他們很狠的,合則留,不合則分,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我說︰「我也不想再出去看。」
「明濤,我們明天一早見。」他安慰我,「別想太多。」
「明天見。」我怔怔放下電話。
我很疲倦。
滿以為多認識一個小朋友,誰知人家別有用心,我苦笑著搖頭,幾十歲的人了。……
我坐在窗前很久很久,非常佩服在情海打滾的芸芸眾生。
至于我,我還是照著老路走下去,我沒有那種勇氣。我深深嘆一口氣。
中年人要好好保養自己。
哀綠綺思
她的名字叫哀綠綺思。
是「阿伯拉與哀綠綺思的情書」的哀綠綺思。
我們叫她哀。
我們是小丁、小文,及小皮。三個大學同學,畢業之後,合股開一家小小便告公司。
我姓皮,小皮。
哀綠綺思是我們的客戶,她是一間化妝品公司的推廣經理,人長得美艷不可方物,簡直可以為該廠之產品現身說法,她帶來的模特兒卻往往「呀呀嗚嗚」,很諷刺,是不是?世事往往如此。
化妝品靠的是宣傳,老名牌那麼多,新產品要打入市場,要無數的推廣才能站得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