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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第26頁

作者︰亦舒

少不更事的女孩,自然給他帶來許多溫馨,但煩惱也絕對不少,他的態度也跟著我的

情緒時冷時熱,有限的溫存,無限辛酸。

但是最近他這樣對我,像是我們之間一切障礙都已消除,不復存在,不用閃縮。

我舒暢地攤開四肢,躺大沙發內享受。

若不是大妹尋上門來,我還可以輕松得完整一點。

她與小妹不同,大了兩歲,說話十分尖刻,有母親三分真傳。

一坐下來,她打量了一會兒,便笑說︰「姊姊這里似電影里的布景,光是插花費

用,便夠我們開飯。」

我不是不知怎麼回答,誰是昨天才出世的呢?但只是忍耐地微笑,容忍她。

見我懦弱,大妹更加理直氣壯。「母親上次同你說的事,你有沒有在辦?」

也許是李盷的關懷給我帶來新的希望,是以看這個世界的角度也不同了,只是溫

和的說︰「這麼大一筆款子,還得商量商量。」

「姊姊,你並沒有親人了,你只余我們三個骨肉,真不明白要找什麼人商量,外

人豈非更不可靠?」

我看著大妹,她談吐精靈,神態堅定,這樣材料根本不必浪費四年的寶貴時間在

大學里。

「這樣吧,你替母親弄個象樣的房子,其余的,不必你張羅,我們的學費雲乎哉,

謗本是老太太痴心說夢話,姊姊,你涵養功夫好,才沒笑出聲來,不過她總算是你親

生母親,你能做就為她做到。」

大妹說得很合理,我吁出一口氣。

「怎麼樣房子?」

大妹嘴歪歪地笑起來,別有風情。「你听她的,又要花園又要露台,總之有瓦遮

頭便可。」

「謝謝你。」她有為我著想。

「不要把款子交她經手,房子也不要寫她名字,只讓她有個存身之處便可。」

我訝異,她太了解我們的母們,我不由得握住她的手。

她苦笑。「你的父親與我的父親,難道沒有產業經她手?都玩得一乾二淨,不能

再信任她,往後她上來吵,摔東西,都不要睬她。」

餅半晌,我問︰「你很吃了一點苦吧?」

「不吃苦,人會長大?」

「下午便替你們出去找房子,凡是合理的單子,銀行都會繳付。」

「那也好,」大妹點點頭。「她吵不過銀行。」

「你呢,你有沒有需要?」

「有,當然有,不過不關你事,用不著你救濟,」她非常倔強。「我今年畢業,

可以以工作做。」

「什麼工作?」

「可以使我月兌離目前環境的工作。」

「你要當心。」

「我?」她詫異了。「我才不用擔心呢,我覺得你才應當謹慎,幾乎每個上來見

你的人都有所圖。」

我呆住,小小的大妹目光如炬。

「房子的事快進行,警察快要來封屋了。」

大妹說完,便挽起書包麻辣地離去,人生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好慚愧的。

不說話的時候,咱們三姊妹看上去差不多,一開口,就知道不能比,我與小妹比

較窩囊。

銀行轄下不知有多少空置的中型住宅樓宇,熱烈招待介紹,我選了層地段比較中

等的。

李盷一直在我身邊。

真想問他︰怎麼,閣下與法師商量過,如今一天有四十八小時應用?

當然不可能,無論什麼,總有優先總有例外,很明顯,這一、兩日,他以為為重。

他在旁表示一下子付清款項不甚合算。

「算了,」我說。「仍是我的產業。」

他雙手插在口袋里,不再言語。

以後銀行會同母親直接連絡。

接待室茶幾上擺著幾份雜志,順手取餅翻閱,看到其中一頁頭條︰李氏地產正式

宣布與童氏航業並無轇輵。小字跟著說,李盷夫婦業已分手。

我像是偷窺到什麼人一般,心劇跳起來,不可抑止,匆匆合上畫報,放回茶

幾上,裝作鎮靜。

李盷對我說︰「一切辦妥,她們明早可來取門鑰匙,我們去喝杯咖啡如何?」

我不知該說什麼,心中紛亂,剛在此際,忽然有人叫我︰「毓駿,你果然在這

里。」

我轉頭,是菊新,怎麼都擠到銀行來了?

我停下來。「菊新。」

她過來扶住我,百忙中瞪李盷一眼。「你怎麼滿街跑,看樣子身體不大好呢。」

我深呼吸一下,強笑道︰「沒事沒事,你怎麼找上來的?」

李盷忽然說︰「血犬嗅到銀行特有氣息,豈有不追上來的?」

我一呆,他們倆一向不知,但料不到會正式開火。

只听得菊新還火。「誰是人誰是鬼,毓駿分得清。」

銀行職員都圍著待看好戲。

我連忙說︰「來,喝咖啡去。」

頭一陣昏眩,險些跌個倒栽蔥,接著嘔吐起來。

只得放棄咖啡而去醫務所。

聞到那股特殊的消毒藥水味道,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一句「殷醫生在嗎?」就在

口頭。

菊新尚喋喋不休指摘李盷,李盷受不了,只得告辭。

菊新問我︰「他終于離了婚,你知道嗎?他把她榨干之後,終于一腳踢開她,現

在可以對你獻殷勤了。」

「噓,菊新,我頭暈。」

「我知道你不愛听。」

我嘆口氣。「我都快倒下來了。」

醫生給了藥,囑我休息兩日,我依依不舍,真想叫菊新離去,搬進病房安靜數日。

菊新說︰「我搬過來服侍你。」

「不用,真的不用。」

「毓駿,你是否刻意疏遠我?」她淒厲的問我。

「好,叫你囡囡一起來,反正夠地方住。」我閉上眼楮。

車程像是有一百公里長,終于回到家里。

李盷離了婚,他沒有告訴我,也是怕我多心。怪不得有時間多出來,但為何不用

在裘瑟芬身上?

菊新有一切答案。

她喃喃的在我耳邊灌注她的心得︰「以前在童氏處所得利潤,可在女朋友身上蝕

一點出去,現在他還能做蝕本生意,當然全副精力用來應付你。」

真的這麼丑陋?

「他經濟情況大大的不妥--」

我忽然問︰「為什麼每個人都不夠錢用?其實一個人並不需要花太多的錢,看我

就知道了,住在公家的精神病院里,兩年也沒用過一毛錢,里邊並沒有人因此看不起

我,都對我很好。」特別是殷醫生。

菊新駭笑。「毓駿,別提里邊好不好?」

「為什麼?」

「太可怕了,都是瘋子--不,我不是說,唉,怎麼搞的?」

我笑了。

「毓駿,不要說這種話,出來就是痊愈了。」

誰有病,誰沒有病,至今都很難搞清楚,我沒有說出口,免得她害怕。

「頭還暈嗎?」

「如墜入無底深淵。」

「睡吧,睡醒就好。」

菊新也瘋了,丈夫女兒丟開不理,倒在此照顧我。

她說︰「我已經找到店面,在……」

我沒有听清楚,藥力發作。

但還是作了夢。殷醫生著我出院,我嚷著不肯走,汗流滿額硬是叫他把信還給

我。「我不走了我不走了,至多調我到別處去,你叫我走到什麼地方去?我不知道怎

麼生活。」叫得聲嘶力竭。

自噩夢中跳起來,黑暗中喘息,理智又再恢復。是我自己要走的,求仁得仁,怎

麼又反悔起來,可見是個噩夢。

「毓駿,醒了?」

這一剎那,感激菊新留下來陪我。

「來,喝口熱水。」

我就她手喝口水。

「也許該結婚,有個人照顧。」我說。

菊新像是听到最好笑的事一般,嘿嘿連聲。

我扭亮床頭燈。「怎麼了?」

「天真的毓駿,告訴你,夜半我只要略咳數聲,我那一位便到書房去睡,並且把

兩道門關得緊緊的,怕我吵醒他。」

「有這種事?」

「哼,反過來,他的鬧鐘從來不響,我即使臥病,早上也得特地起來喚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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