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托在地理上?"瑪麗的聲音忽然尖了起來。
她很討厭。
一臉的小瘡,還到處去批評人,這女孩。
"我听人說她一家人都在學校里教地理。"
"你從哪里听來的?"我奇怪的問。
"她父母,她哥哥,她嫂子,每一個人……"瑪麗說。
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不過這是她的新聞,我喜歡听。
"如果一家人都要求寄托,信上帝是比較合理的。"
瑪麗這樣說。她無論如何認為蔡小姐怪。
"她是一個好教師。"我說︰"我堅持。"
"噢,每個人都是。"瑪麗說︰"她們是拿薪酬的。"
但是她特別好。她從來不離開地理房。
小息,她坐在那里改卷子,一個女校役送一杯茶給她,她就慢慢的喝。午飯,她坐在那里吃三文治、牛女乃。每一日如此。
她不出去散步,不與別人說話,但是她不是那種老處女。
她有很好的笑容。
她很早到課室,她喜歡教書,我看得出。
我認為教書是很悶的,這年頭的學生又不太尊敬教師。
但是她是特別開心的,這也是好事之一。
冬天的時候,她穿長褲。居于某種不明理由,女教師不準穿長褲上課。但是她不理。
她怕冷,然後她就穿長褲上課了。
校長,那個老太大,對于這件柬情不太高興。
但是蔡小姐是獨立的,她又不走來走去。
她只坐在地理房里,又不妨礙人。
校長想了又想,老太太並不過份專制。
如果一個教師樣樣都好,只不過愛在冬天穿長褲上課,還是隨她去吧。
蔡小姐穿長褲的時候,才穿靴子。
當她坐下來的時候,大家都可以看得見。
象她所有其它的東西一樣,靴子很干淨。
我很喜歡看到她,只是喜歡,這半年來,我便是如此度過的,我的行為象個傻子。
瑪麗說︰"你以前不容歡地理的,老天。"
瑪麗認為我是討好美美,全班功課最好的女生。
瑪麗很憤怒,她不喜歡歡美美,因為美美驕傲。
事實上我連美美臉長臉短都不知道,從來沒有好好的看過她,她只是個插班生罷了。
但是瑪麗說我一定是迷她臉上的那顆痣。
我又叫瑪麗去跳樓。她發狂似的哭了。
我想我不該常常叫她跳樓去,我道了歉。
我真的不喜歡美美。我告訴她,這是事實。
她又開心了。瑪麗是個奇怪的女孩子。
她不是愛上了我。十六歲的女孩子肯為任何東西妒忌。
即使我是她的兄弟,她還是會妒忌的。
瑪麗不可愛。但是瑪麗是一個好朋友。
我不願意得罪她。這年頭好朋友是難找的。
所以瑪麗真是一年比一年放肆起來了。
這真叫我吃不消,她變得這樣霸道。
她又開始控制我的生活,她才十六歲。
誰娶她做老婆,真是倒霉,這些女孩子。
現在想起來,凡是娶老豎的男人,都倒霉。
老婆到底有什麼用?男人需要的是女朋友。
我每個時期只需要一個女朋友就夠了。
但是這個女朋友很重要,即使她象瑪麗,也無所謂。
瑪麗的家也不錯,瑪麗的功課很過得去。
和所有女孩子一樣,她的算術不太好。
這就是她妒忌美美的原因?女孩子可以為任何東西妒忌得吃不下飯,我真不了解。
當然蔡小姐是與她們不同的。蔡小姐是女人。
她是一個成熟的女人,當然與這些不同。
蔡小姐是悠閑的、自然的,她充分享受生命,知道她在做什麼,她已經過了胡涂的時期。
我實在羨慕她,活過了我們那個年紀。
至于我,我根本不知道幾時才會到廿六歲。
三千多天。太受苦了。
如果一下子可以長大,不失為最好的夢想。
包好的夢想是蔡小姐可以停止不動的等我。
我奇怪過了十年,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希望我的喉核可以縮進去一點,使我細長的脖子較為美觀,我又希望我不要再繼續長高,因為籃球班已經使我高到六尺一寸了。
總而言之,使我害怕的事情很多。
我奇怪蔡小姐以前那些日子是怎樣過的。
她象瑪麗,還是美美,真是費人猜疑。
她有男朋友,怎麼樣的男朋友?
不是一個弱質書生,我希望,我也恨體育健將。一個男人必須要兼兩者之長。
她的男朋友,我希望不是一個地理教員。
瑪麗她們女孩子知道很多數員的秘密。
她們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打听出來的。
我沒有法子,如果要知道消息,最好從瑪麗身上著手。
當然我一定要裝得很不經意。
"我們學校有五個女教員,兩個結了婚,"我說;"一個老處女,一個在進行中,-個沒有男朋友。"
不出我所料,瑪麗問︰"誰沒有男朋友?"
"讓我想……對了,蔡小姐!"我說。
"她?"
瑪順呶呶嘴,忽然之間一句話都沒有了。
"怎麼樣?不是嗎?"我問她。
"也許。"瑪麗隔了半晌,把頭點了一點。
"也許是什麼意思"我問瑪麗,"從來沒有見過他。"
"是的!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男朋友。"瑪麗承認。
"那就行了。"我高興的說。
如果連瑪麗都不知道蔡小姐有男朋友,那麼她就是沒有。
瑪麗的消息太靈通了,她不會不知道的。
蔡小姐沒有男朋友。這使我高興。
她沒有男朋友?為什麼沒有?男人的眼楮都睡了?
她那麼可愛。可愛的女人都有男朋友。
我的疑心又回來。瑪麗的消息也許很糟。
要不就是蔡小姐保密功夫做得十全十美。
我不可以走上去問︰"蔡小姐,你有男朋友嗎?"
所以我只好猜測一番,把痛苦埋在心窩里。
(有時候流行曲的句子,足以形容我的心情。)
愛上一個人而不讓她知道,已經不容易,不讓全世界的人知道,更不容易。
我盡量避免用"單戀"這兩個字。
在這幾個月里,我也有個機會與她說話。
我的心沒有跳,我的神經不緊張,但是我尷尬。
我沒有說自己要說的話,她問我什麼,我答什麼。
學生與教師的關系就是這樣子。
她問我前一任教師教到那一個程度。
我把教過的科目都列出來給她看。
"很好很好。"她說。
她稍微皺著眉頭,正眼都沒有看我一下。
然後她看見我還站在地身邊,抬起頭來笑了一笑。
她的笑容象陽光。"你可以回去了。"她說。
我感到快樂。于是我回課室去。
如果她有機會與我好好的談一談,她會發覺,我不是一個太悶的男人。
照情形來看,我們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她的聲音顯得更明確。那是很普通的聲音。
不過听在耳朵里舒服。唉。
但是我的機會終于來了,謝謝天。
那一日,我在操場上練球,遲了半小時回家。
當我穿著背心走回課室的時候,看見她。
"蔡小姐。"我說。
她向我點點頭,走到走廊去,大聲叫校役的名字,
"什麼事?"我傻傻的問︰"他在宿舍里。"
"我還是去找他的好。"她說︰"我走不了。"
"干嘛走不了?"我還是問得很笨。
"我的車胎漏氣。"她說︰"真不幸。"
我笑。"我可以幫忙。"
"你懂得換車胎嗎?"她偷偷地看我一眼。
她真象一個小女孩子,很不相信我。
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在課室外面與她講過話。
忽然之間我的膽子大了起來,我笑。
"我可以一試。"我說︰"你有沒有備用的車胎?"
"備用的!"她吃驚的問。
"在行李箱里。"我作一個手勢。
老天,她是一個好的地理教師,但是她實在對汽車一竅不通。
"是是……"她說︰"好象有一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