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文都忍著不出聲。
沒幾天,她不發作,劉家的人倒有意見了,打個電話來給淑文,說是怎麼小明跑到祖母家去住了。
那是堅明姊姊之一,說她母親因為照顧小明,人瘦了。淑文冷笑連連,也不去與她吵,更不與她一樣見識,掛了電話算數。
人瘦了,忽然孝順成那付腔調。淑文氣憤的想︰大概是妒忌得病了,現在她想把兒子要回來,老太婆才慘呢,一個人孤零零的,孫子見不到,錢又收不著。
他們倒是好想頭,淑文氣得一夜沒好睡,也不與堅明說話。這個兒子給她帶來的痛苦,勝于歡愉。把這件事告訴堅明,也是沒用,姓劉的總是幫姓劉的。
趁著最後的幾天假,她想去逛逛街,置幾件衣服,然後再從頭開始,把小明去要回來,也免得他們多說。
她在櫥窗上站了一會兒,衣料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花式。
巧也真巧,她又踫見了唐初正。
這次倒是她先看見唐初正的。
「咦,你怎麼這樣空?」她問︰「不是說己經在上班了嗎?」
「淑文,今天是星期六,下午自然休息。」
「哦,堅明那家是小鮑司,不放假。」淑文說。
「與堅明言歸于好了吧?」他問。
淑文笑笑,不響。
「買料子?有人也托我置一點絲料,找來找去,也不會挑。」他笑道。
淑文興致來了,只有與唐初正在一起,她才會撇開一切煩惱,變成無憂無慮。
「什麼絲?」她問︰「也許我可以幫你忙。」
「做旗袍的。」唐初正說︰
「送給女朋友?」淑文問。
「算了,改天再買吧,今天不為這個動腦筋了。」他輕輕的帶過,好像不願意回答淑文的問題。
淑文是小心眼,也有點不開心,她覺得這麼老的朋友,問問也無所謂,唐初正不回答,無異是說她問得不妥當。她開始覺得唐初正有點虛偽。
隨即一想,他也不過是一個朋友,虛偽不偽為,又有什麼關系。
于是淑文也淡淡的答︰「我倒是打算進去買兩塊,你另有急事,不用客氣。」
唐初正一怔,他是聰明人,豈會不知道淑文在想什麼?于是說︰「我陪你好了。」
「不用,自己走走,方便點。」淑文說。
「淑文,既然踫見了,難道打個招呼就說再見?」
「下次吧,」淑文堅決拒絕,「我根本是打算一個人逛,你不用客氣。」
唐初正看了她兩眼,再敷衍兩句,真的走了。
淑文板著臉,覺得適才自動與唐初正打招呼,也真是笨,她懊惱的想,他大概早已看見了她,只是不出聲而已。連唐初正也這樣,何況是其他的朋友?
不過她是已婚婦人,兒子都那麼大了,獨身男人與她走在一起,也實在太不像話。淑文結果什麼也沒買,胡亂在公司里兜了一個圈子,便出公司門。
唉到門口,她發覺唐初正在對面的一家銀行門口等人。
淑文于是停在門內看。過了沒一會兒,一個穿大花裙子的女孩子走過來了,笑得很嬌媚的樣子。
唐初正親親熱熱的把她迎走了。
淑文看看表,是三點十五分,他們約的時間大概是三點,那個女的遲到,唐初正又早了一點,故此到這里來走走。
他為什麼要虛偽成那個樣子?為什麼不干脆說是等女朋友?
難道怕宣揚出去?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況且淑文又一向不愛講人閑話。她對唐初正是完全失望了。虧她還處處以為他是一個真朋友。
原來當初她對他的印象是對的。她一直覺得他浮滑,而事實卻又如此。
朋友是朋友,不喜歡,距離便保持得遠一點。
幸虧剛才沒做笨人,如果真叫唐初正陪她置衣料,那可滑稽了。
淑文覺得一個女人結婚以後,便不受歡迎了,好像人人都對她敬而遠之,可避則避。為什麼呢?她苦笑一下,真是難以想得通。
她一路走一路想,忽然有點妒忌那個穿花裙的女孩子。
淑文記得,她也做過那樣的女孩子。
現在她能有幾歲呢?隔了四年而已,這四年的變化太大了,大得她不敢相信。
看來她今生今世也不再會有那種日子了。現在只有她等堅明的份,這個老遲到,哪兒還會有人在街角等她呢?這樣想著,她不禁呆了一陣子。
淑文以前,倒並沒覺得男朋友多,等她的人多有什麼好處,反而顯得很煩,今天與這個出去,明天又與那個出去,小時候需要的是安全感,精神寄托,一大把男朋友並不能使她覺得開心,于是她結了婚。
人總是這個樣子的,淑文覺得自己有點可怕,雖然今天有點不太愉快,但是至少令她看清楚了唐初正的真面目,她以為他還是真的一個朋友呢。
在外頭跑了一整天,淑文有點累,她忽然沉默起來,等堅明回來的時候,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怎麼樣?」堅明問她︰「今天還好吧?你的衣服還沒換呢。」他說。
淑文一看身上,果然還穿著旗袍,縮成一片,她連忙姑起來,實在太魂不守舍了。
「淑文,這是送給你的。」堅明自公事包里拿出一只小信封給她。
「什麼?」淑文問。
「看看好了,」他笑著。
淑文打開一張望,發覺原來是三百塊鈔票。
「咦,不是還沒出薪水嗎?」她問︰「這錢──」
「有沒有發覺我這半個月每天遲了一點回來?」堅明問︰「我在公司里趕了一點設計圖樣,這是外快。」
淑文怔怔的,竟未察覺堅明沒回來,她的心飛到哪里去了?她拿著那只信封,心中有無限的悔意。她太對不起堅明了。
以前老是怪他不替她著想,其實淑文又何嘗替堅明想過?他工作繁忙,有時也得看看老板的面色,假期又少,回到家中,又是一餐有一餐沒的。
說淑文沒在享福,是事實,但是堅明也不見得怎麼舒服,淑文忖到這里,忽然醒覺了一點。
「我看你很想置幾件衣料,三百塊夠了沒有?」堅明有點擔心。
淑文看著他,手忽然有點顫抖。
「不,」她忽然說︰「你去縫套西裝,買雙皮鞋吧。」
堅明笑了,「男人要那麼多新衣裳干什麼?這種外快將來還是有的,你去用掉吧。」
淑丈低下了頭,「那是……什麼樣的工作?辛不辛苦?」
「送好,用點神就是了。」
「要是體力支持不住,那還是不要賺。」淑文說。
「你放心,怎麼會支持不住呢?」他拍拍淑文的肩膀,「我決定叫朋友關照一下,每個月也好多點收入。」
淑文將信封收好在抽屜里,不響。
「我也想你過好日子。」堅明說。
「現在的日子也過得去。」淑文說。
「可是你一天比一天消沉,你不常笑了,淑文。」
淑文笑了一笑,她抓起堅明的手。
「堅明,你看我,未老先衰了,嘮叨得像老太婆,心又亂如麻。」
「生活繁忙,你的擔子太重了。」堅明憐惜的道。
「堅明,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好像舒服了點。」淑文笑笑,「也許是因為天氣太熱。」
「如果是因為天氣熱,那就好了,很快就轉涼了。」
「望明,今天還早,我去買菜,兩人合作弄飯好不好?」淑文跳起來。
「你不要出外吃?」
「吃了那麼多,真吃膩了,我去買菜。」
「我跟你一道去,你說的兩人合作,什麼都快點。」堅明也振奮起來,他把淑文一把拉起來。
「堅明,你不會以為我是為了三百塊錢,才做飯的吧?」淑文笑問。
堅明一呆,「不,我從來沒想到過,你怎麼會這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