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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過去的女人 第14頁

作者︰亦舒

說了半天,仍然向看兒子。

妻便有點同清蘭花,問︰「那照片呢?」

問錯了,媽媽一瞪眼︰「早被你爸一把火燒了,見得人嘛?」

妻見如此搶白,也自不開心,走了開去。

媽媽也不理她,一邊訴說︰「蘭花也真做得出,請了私家偵探去拍那種照片!」

我不響。

「一夜夫妻百夜恩啊!咱們也對她不錯,何苦替咱們出這個丑!」

我還是不響。

回到自己家里,妻發話了。

「做媳婦真難,不如搬回英國去,獨門獨戶,逍遙自在,我做你家媳婦十年,自問沒做錯半點,今天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也不該當看佣人臉老大耳刮子般的搶白,我娘家也有金有銀,我也有文憑護身,如今叫我看著心冷,思恩做這種事,不止千回百回,她是母親,又不是不知道,不見她勸思恩半句,如今離了婚,又怪蘭花做絕了,我是蘭花,把照片發付諸雜志登去!你父親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看你們怎辦?說錯一句話這麼大罪,蘭花難道要砍頭?你家是皇帝!」

我問她︰「你要我怎麼呢?向你磕頭認錯?」

她一聲不響,回房收拾了一個小箱子衣服,抱起孩子,開門就走。

我也沒叫住她。

佣人呆了,她嚷︰「太太!太太!往哪兒去!這才回來,兩箱子的衣服還都沒拿出來打理呢,你哪里去?」

她自然是回娘家去了。

又是為了思恩蘭花。

從來沒有弟弟、弟媳這麼煩的,多次吵鬧,皆因他們而起,任憑怎麼勸,都當耳邊風。訂婚是白訂,結婚是白給,離了婚大家清爽,我被他們纏了這些年,實在吃不消了,若只說要離,我還可趕去勸,如今都做盡做絕了,還勸個鬼?

我一人悶悶的吃了飯,打電話去妻娘家。

問︰「孩子可好?她可好?」

岳母笑答︰「她發痴了,你別理她,她住幾天自然回來的,佣人有不當,你與我說,勿讓父母知道,他們已然在氣上頭。你爸媽有什麼不是,只怪在我身上。」

岳母真是大方明禮,我嘆日氣說︰「你跟她說,她有什麼不舒服,也盡敝在我身上好了,

我是不怨的,這麼些年夫妻,一輩子的事,別鬧這種意氣,誰不受誰一點氣,算我的錯,也就完了。」

岳母說︰「你別擔心,我自找她說,你休息休息,我知道思恩是你愛弟,他有什麼事就等于你有事一般,你自然是心煩的。」

我又長嘆一聲,道了謝,掛了電話。

真累了。

思恩的事,到此為止,我再也不理的了。

我掛了電話自看電視,只見紅紅綠綠的影子在眼前打轉,沒有一點看得進去,看不進也毫無損失。

然後在沙發上,牽牽絆絆的,都是蘭花的影子,我仿佛听見她的聲音,她低聲道︰「大哥,你是不會明白的──你是君子人。」

我只覺得汗毛直豎,倒了一小杯拔蘭地喝了,她又沒死,怎麼那人卻老似陰魂似的,纏在這裹不放。然後我想到認識蘭花這麼多年,總末見她舒心歡暢過,忍不住為她傷心,過了一會兒,我自覺十二分的沒趣,就上床睡了。

到了半夜,我還是隱隱約約的听見蘭花的聲音︰「──大哥──」

暖氣像比往時暖得多,我把被子不斷的掀來掀去。

然後我听見女人的哭聲,掙扎起來,一身冷汗,我開了床頭燈,嚇了一大跳,我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床頭,她抬起頭來,是妻。

我放下心來,我溫和的問︰「你呀,怎麼一聲不響回來了?倒嚇我一跳,孩子呢?」

「我去絞一條毛巾你,一頭汗。」她抹了眼淚,起身。

我拿了熱毛巾擦擦險,舒服多了。

「我把你吵醒了。」她說。

「說這些做什麼!」

「孩子我沒帶回來,留著那里住幾天,他喜歡外公外婆家,可以放肆點。我把話說重了,你別怪我。」

她眼沿虛腫的,臉有點臘黃,到底也是近四十的女人了,當年人人說她英氣勃勃,如今也一絲不見了,歲月把人磨得就像一個人。

「算了,別提了,提來做什麼?」

「我想到婚姻這事,簡直一點保障也沒有。從前還說不結婚的男人不好,如今結了婚的男人更不好,像蘭花這麼有辦法的女人,尚且吃不消思恩,你想想我,我跟了你這麼些年,漸漸變了沒腳蟹,一切依靠著你,成了習慣,大大小小的事都作不了主,沒了你怎麼辦,真是沒味道!」

我默默的想,不,蘭花不是一個有辦法的女人,她即使有辦法,那辦法也沒施用在恩恩身上。

我只說︰「什麼是有保障的呢?生命也沒有保障,今日好端端在說話的人,明晨就去了,什麼保障,做人各憑良心,離婚在今日是平常事,離合豈無緣,你何必為了大家的事多感觸多心,忘了它吧。」

妻點點頭,她洗澡,也睡了。

我沒有睡著。

我是一個最最無用的人。故此佩服蘭花,說嫁就嫁,說離就離,事事理直氣壯的──然而她真是一個那樣的人嗎?她跟我說︰「你是會不明白的……」

餅了幾天,妻把那日他們兩夫妻在這里拍的照片拿出來看,本來想丟掉一點,卻又不舍得,那一輯照片拍得特別好,每個人精神奕奕,蘭花笑臉如花。

正在看照片,有人按鈴,妻去開門,一臉的驚異,「蘭花的母親。」她輕說。

我連忙站起來迎出去,「伯母,請坐。」

她向我微微一笑,緩緩的坐下來。

我知道她的來意了。

佣人倒了茶,她慢慢的喝著。

「伯母,你來找我,一定有事,不妨直說。」我說。

她是一個這樣的女人,越跟她耍花樣,她越開心,她的花樣、永遠比別人多,索性跟她直來直往也罷了。

她還是穿著繡花襖,繡花鞋,時間對她來說,是不變的。

她開口,「蘭花的一生是完了。」

我望了一望妻,不響。

她揚揚手,「她把戒指托人帶了回來,讓我還你們家。這種東西,中看不中用,再大的鑽石,量也不過只值三五萬,三五萬此刻有什麼用?我蘭花在外頭讀書,一年也花我三五萬,在你們家,這般一只戒指──未免小覷蘭花,據說你們有人說什麼‘肉包子打狗’這些話,即使蘭花是只狗,這樣的手飾還打不動她。」

我看妻一看。

這話是妻說的,不曉得怎麼隔牆有耳,被她听了去。

妻的臉辣辣紅起來,馬上退開了。

蘭花的母親冷笑一聲,「當初你們家說什麼來著?照顧蘭花,一應有事,只包在你們身上,如今事來了,倒好像還要咱們母女倆來登門道歉似的,令尊令堂連電話也不給一個。人心肉做,我女兒也是十月懷胎,千辛萬苦帶大的,不能白吃這種虧,她可也是個讀書人,你家有幾個錢?說愛就愛,不愛就丟?要沒臉大家沒臉,你跟你父親說去,叫他好好的想一想。」

來了。

臉扯下來了。

她要我們賠,然而賠多少呢?三五萬她還當芝麻綠豆,她要多少?我只老老實實的說︰「伯母,當初他們結合,是兩廂情願,並未言及買賣式婚姻,與別人無關,他們結了婚,家父家母才知道的,這一次的確是思恩的錯,蘭花吃虧,我知道,但是這事大家愛莫能助。伯母有話可對家父說,我沒有能力作主張的。」

「你是賴得干干淨淨了?」她厲聲問我。

我一呆。

妻走出來說︰「伯母,你說話清楚一點,我們十年不見他們夫妻一面,弟弟弟妹的事,與大伯有何關系,這事又不是我們扯合的,你也不想想,就上門來鬧,你是沒關系,蘭花益發一點面子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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