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阿毋說︰「我有第六感覺──」
我打個呵欠。「我累得很,今天算了,明天再查。」
說來也是,疑點甚多。
母女不和,女兒出走,找親友幫著勸勸也就是了,閑得不可收拾,頂多找社會福利署。何勞私家偵探?
開頭硬派她失蹤,還情有可原,現在做目前的又泄漏消息,看樣子頗知道女兒在做些甚麼。
真是奇怪。
都是為司徒太太之眼淚所累。
說為她珠淚所累,那還不如說為她的風情所累。
風情?
是。
連艾蓮都覺察到,司徒太長得並不十分美,但是一開口,就有股叫人難以拒絕的力量,我們解釋不來。
總而言之,她有魅力令我們幾個人滿街跑,到處尋找她的女兒。
阿威花一個下午,就拍了那幾位司徒慧中的相片來。
我們把那位慈母請上來,讓她認人。
司徒太穿著薄呢的唐裝衫褲,不但沒有過時的感覺,反而顯得她與眾不同。
衣裳的料子很好,縫工考究,可見她經濟能力不差。
她向每個人道謝,拉著艾蓮的手,神色黯然,欲語還休,她並非做作,而是一貫這樣柔情萬種,都四十余歲了,還這麼著,這位女士在廿多歲時之姿態,大概可以顛倒眾生。
很多有經驗的男人同我說過,萬人迷的女性不一定是美女。她們五官、甚至身材,都不需要長得太好,主要是那股味道,如繞指柔般無形無嗅地纏上來,男女老幼都不由自主地听她指揮……
沒想到這一位司徒太有這種本事。
當下我同她說︰「請你坐下來,慢慢看。」
我把七彩照片交在她手上。
「這個不是,」她邊看邊說︰「這個也不是,這個自然不是。」
然後當她看到新洪基的司徒慧中的時候,忽然雙手顫抖起來。
她抬起頭,「她長得這麼大了?」雙眼含著淚水,裝也裝不出來,實在是真情流露。
我問︰「你多久沒見她?」
「十年。」
「她離開你已經十年?」
「是。」、
「你知否她此刻是大機構的總經理?」
司徒太一點不覺驚異,彷佛一直看好她女兒。
我問︰「一個少女,離家十年,何以為生?怎麼可能搖身一變,成為商界女強人?你倒說來听听。」
司徒太用手掩著臉,一直搖頭,不肯作答。
艾蓮用眼色阻止我。
我不相信,再問司徒太,「你看清楚照片,真是她?」
「是,錯不了,自己的女兒,怎麼會認錯?」
她的眼淚如斷線珍珠,不停大顆大顆落下,我不大敢看向她,怕心軟。
只听得阿戚嘆息一聲,「我們該怎麼幫你?你說呀。」
「我只想與她見一次面,說幾句話。」
「你為甚麼不去找她,我們可以把電話及地址給你。」
「她不肯見我。」
「十年前她還是小孩子,一時講的負氣話,你何必放在心中。」
「不,我知道慧中,她說過的話,一百年後也還算數。」
「這樣說來,我們去勸她,也不管用呀。」
司徒太听到這里,覺得我們說得很對,悲泣不已。
阿毋說︰「可不可以同她說,她母親病重?」
「這一招陳過陳皮,算了吧。」
「不,」阿戚說︰「舊橋新用,以前生絕癥的人少,動不動患癌十分肉麻做作,可是現在你看,身邊的朋友都快生癌死光了,證明這是時常發生的事。」
我白他一眼,「你才生癌死。」
阿毋說︰「別吵好不好?辦正經事要緊。」
艾蓮將茶杯重重一頓,表示抗議。
我噤聲。
司徒太說︰「求你替我想想辦法。」
「好好好。」阿戚一疊聲答應。
艾蓮送了她出去。
他歡天喜地的去了。沒有人願意去見司徒慧中,我不怪他們。
艾蓮在一旁,她忽然說︰「讓我去。」
「你去?」
「是。」艾蓮簡潔的說︰「大家女人,容易說話。」
我哈哈大笑起來,就這麼簡單?她以為司徒慧中這樣的女人同她一樣是個女人?她恁地天真。
這種人生平等論,只有天下最可愛的人才會相信。司徒慧中會瞪起雙眼問她︰你同我平身?
「文蓮,算了,你的好意我心領,她不會見你的。」
「你們把她說得那麼可怕,有沒有想過,她也是一個人?」
「是,她是一個人。但她這個人,有異于你,你不能以你的知識範圍來測度她的心思,你會失望。」
艾蓮問︰「你的意思說,她會看不起我?」
「不,她不會看不起你,」我嘆口氣,「她連看不起我們的時間都沒有。只有最無聊的人才會看不起人,你要記住這一點,艾蓮。」
「我不大懂。」她大惑不解。
「快開工。」我說。
阿毋同阿戚打完電話回來,面孔上十分困惑。
「有甚麼消息沒有?」我問。
「小冰,司徒慧中不是司徒太的女兒。」
「甚麼?」
「她父親是司徒讓,母親是司徒祝芬。」
「啊?」我驚異。
這兩夫妻在社會上也小有名氣,時常在報上出現,不是談論本市未來經濟情況,就是拉看頭馬拍照,名人的大派對、盛會,都少不了他們。
真沒想到司徒慧中的父母是他們。
這倒是道理,這樣的父母才養得出這樣的女兒,一早為她鋪好路,讓她扶搖直上,所以年紀輕輕,身居要職,炙手可熱。
很合邏輯呀。
「那麼我們所見的司徒太是誰?」阿毋問。
「你問我,我問誰?你這只公楮。」
「公豬?」阿戚瞪大眼。
「請司徒太來問話。」艾蓮說。
我說︰「她不會說,要說早告訴我們。」
艾蓮問︰「那麼司徒慧中,到底是誰生的呢?」???
「去問司徒慧中。」阿母說。
「她有沒有朋友?像她這樣的人,真的知心友一定很少,但曹操也還有陳宮相信他。」
「有,她有一個好友,與她全然沒有利害關系,那是一個女畫家,叫陳珊。」
「呀哈,陳珊!」我拍著大腿。
「怎麼,你認識她?」
「我有一共做記者的表妹,曾經說陳珊系出名門,卻一點架子也沒有,或許可以從總設法。」
「太渺茫了。」阿戚冷水一盤盤倒下來。
「你還是直接去找司徒慧中吧。」
我卻決定去找表妹。
表妹在半日內便替我做妥包打听,她說︰「陳珊隨時有空,但司徒慧中就比較忙,並且不願意接受訪問。」
「她會不會出來?」
「明天吃中飯,你行嗎?」
「行,行,行。」我在電話中給她一個晌亮的吻,「妹妹,我愛你。」
表妹在那邊笑,「我听長輩說你同那兩個拍檔近日來神經兮兮,舉止失常,開頭還不相信,現在可證實了。」
但刺激過度的我還是控制著自己,第二天中午去吃飯。
我很失望。
我滿以為司徒慧中見到我,小則面色大變,大則拂袖而去,噫,我把自己看得太偉大了。
她看到我坐下,對看我微笑,她完全不記得我是誰,一點感覺也沒有,只把我當一個
普通朋友。
我不知是悲是喜。
失落之余,特別沉默。
忽忽忙忙,每人吃一個三文治,沒說幾句話,人很多,也不方便講甚麼。
臨別我問司徒慧中︰「我能上你寫字樓來嗎。」
她很詫異,「有甚麼特別的事?」
「有。」
「現在不能,」她看看表,「我要開會,這樣吧,郭先生,明天下午三時,可不可以?」
「好,明天見。」
她說聲再見,登上司機開的車子走了。
表妹問我︰「你覺得她如何?」
「今天表現不錯。」
「怎麼,你以前見過她?」
「嗯,那次,她像只母老虎。」
「在她那個位置,她若肯不發作也不行,下人就會踩上來,威猛一點,到底有阻嚇力,而且也不能事事退讓,此時很少人懂得欣賞涵養及忍耐,反而覺得她懦弱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