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聲︰「沈氏制衣廠!」
「可不是。」
「你明白什麼?」
「他是該不死心,是該查個水落石出。」阿威說︰「還有什麼人的條件好似他?他還會敗在什麼人手中?真是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飛機大炮,什麼都有。」
我笑,「看你財迷心竅的樣子,你有妹子嫁不去還是怎麼的?」
「我有妹子,」阿毋說︰「我就不甘後人了。」
「阿毋,有些女人是不計較洋房汽車的。」我說。
「真的呀,」他夸張的說︰「那為什麼咱們三個人至今還是王老五?」
「別對人性太失望,也許柯倩就是這麼一個角色。」
「對,不食人間煙火的天涯歌女,時光隧道轉到張恨水的沈鳳喜時代……」
我彈著照片。
柯倩是摩登女,徹底的時髦,作風灑月兌,我在報上看過太多有關她的新聞。
這樣的一個時代女性對于物質的看法自然不會太保守,她大概不會認為金錢是萬惡的。
我想一想問︰「她的經濟情況如何?」
「好得不得了。一萬七千人坐的體育館,連滿七場,創演唱會熱浪。最近又有電影公司邀她拍片,經理人正在替她接觸。」
「有什麼緋聞?」
「有過三四宗,不足重視,也許只是宣傳。」
「與老沈走了多久?」
「三年了,他們本來已準備同居,老沈特地蓋了房子在西沙角,嘩,這才是真正的別墅……」
我笑問︰「比起喧斯堡如何,有過之無不及?」
「你別故意抬杠好不好?」阿毋幾乎要撲過來打我。
阿戚說︰「喂,別吊癮,講下去。」
「可是她一直沒有搬進去,最近並且與老沈疏遠。」
我說︰「也許她想與老沈正式結婚,這叫做欲擒放縱。」
「不,」阿毋搖頭,「他們兩人都非常開放,根本不想結婚,早已經說好了的。」
「一切推理無效,」我攤攤手,「出去調查吧。」
艾蓮在那里處理信件。
我問她︰「你有沒有意見?」
她搖搖頭。
「她難道還會找到比老沈更好的人?」我問。
艾蓮側頭想半日,再搖頭。
阿毋早已取出相機出去開工。
我喃喃說︰「也許中東某油王王子追她。」
阿戚說︰「那還不如沈以藩,大家黃口黃面。」
我笑,「連我都有興趣知道,柯倩的新愛是否三頭六臂。」
「今夜可以知道。」阿戚說。
「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我說︰「人家沈公子為此困惑良久,可見內中自有其復雜之處。」
「等阿毋回來吃飯?」
「不用了,收工,艾蓮。」
回到家中,吃罷晚餐,我看電視。
在上演教父傳奇。
米高卡里翁尼的妻問他是否作奸犯科,殺人如麻︰「……是真的嗎?」
他說︰「外頭的事,你不必問。」
他妻子以母牛般可憐的眼光看住他。
米高心軟地︰「好,只準你問這一次。」
那女人顫抖地問︰「是真的嗎?」
米高平靜地說︰「不。」
我忽然鼓起掌來,听听,多麼可愛的男人,一于否認,而多麼識大體的女人,落得台便算數,不再追問。
我起身熄掉電視,斟一杯拔蘭地吃。
不知是否做一行怨一行,我對于查根問底的事業越來越厭倦。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誰是忠,誰是奸,社會自有論定,生活不比偵探小說,何苦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老沈自己說得好,他發覺她已不愛他。
那已經是足夠理由,一百顆、心要死也可以死得貼地。
如果我的愛與我疏遠,我就隨她去,挑一個苦雨淒風的晚上,服毒也好,抹脖子也好,約見奏可卿也好,總而言之,自己認命,再也不會去追查前因後果。
但老沈偏不這麼想。我想這世界之這麼有趣可愛,就是因為有各式各樣的人的緣故。
我自己無論如何端正服裝,但他人月兌光衣裳,我毫不介意,看熱鬧嘛,不然多悶。
我躺沙發上看書。高尚得悶得發昏的「一百年孤寂」。
阿毋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如釋重負地放下書。
「啥事體?」
「我想申請你派人來輪更。」
「半夜三更,什麼地方找人去。」
「我吃不消了。」
「死挺呀,你親自接下來的生意。」
「我已經等了十二小時了。」
「天亮吧,天亮吧,天亮我找阿戚來替你。今日發生過什麼事?」
「可怕在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我不懂,她這十二小時什麼也沒做過?」
「她去熨頭發,你知道嗎,小冰,原來女人熨一個頭發要六個鐘頭!六整個小時,足足三百六十分鐘,花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小冰,你想想,倘若每個女人都如此,國家怎麼強呢?」
「別夸張,她身為歌星,當然要不停修飾自己。」我說︰「之後呢,之後她做了些什麼?」
「之後她跑到置地廣場。」
「阿啊,我明白了,買衣裳。」
「把一百○八片名店里所有服裝通通試遍,花了十萬──」
「叫你控制你自己,那里有十萬小時。」
「是銀碼。」
「呵,現在她在哪里?」
「回了家。我在她家樓下,我悶死了,小冰,不是嚇你,听說有些女人,天天都這麼過日子,我明天怎麼捱?」
「看在你朋友沈公子面上,做下去。」我鼓勵他,「況且她有工作,她要唱歌,她不能天天如此。而且你怨什麼?不知多少公子哥兒就是想等這種機會來一親芳澤,伺候名女人做無聊的事,還苦無機會呢。」
「我支持不住了。」他哭喪著聲音說︰「我怕明天她吃下午茶就八個鐘。」
「別優,夜幕已經低垂,好戲就快上場,你帶了紅外線鏡頭沒有?別錯過主角,再見。」我放下話筒。
我幾乎笑為兩截。
第二天回偵探社,阿毋在喝艾蓮做的黑咖啡。
「你怎麼回來了。」
「阿戚替我。」
「有什麼成果沒有?」
「有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孩子,上了她家,天亮還沒出來。」
「甚麼年紀?」
「年紀很輕,約廿余歲。」
「照片呢?」
「你先讓我喝完這杯咖啡好嗎?」
「你們怎麼搞的?當我仇人似的。」
「老兄,當你是仇人是給你面子,多少人想做眾矢之的還沒資格呢,街市上的三姑六嬸何嘗不得罪人,誰同他計較,你是老板,豈不深明勞資雙方永無和平之理。」
「你想怎麼樣?」
「我們想合股。」
「那豈非成為郭戚毋偵探社?」
「不一定,我們爭的不是名份。」
「不是每年年終都分紅利嗎?」
「是,去年分了七千塊,阿戚去買了一件凱絲咪上裝。」
「簿子你們都有份看,平常大魚大肉,年終還分到甚麼?」
阿毋放下咖啡杯子,「到底受不受我合伙?」
「讓我想想。」我坐下來。
其實讓他們成為股東,對我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大家更可以安心做。
我說︰「只要你停止用飛箭射我,甚麼都是值得的,別以為這盤生意有得賺。」
阿毋大喜,「將來,將來會有前途的。」
他伸出手來與我握,他自幼習詠春,手勁非同小可,我差些軟下來。
我微弱的問︰「仍是小冰偵探社?」
「當然,一朵玫瑰,無論叫它甚麼,仍是一朵玫瑰,不過以後工作得公平分配。」
這分明是暗示我一向故意躲懶,我也不分辯,將來他們會知道老板不容易做。
阿母去沖照片,我看到那濃眉大眼的男子,便嗤一笑出來。
「你以為這是咪咪的新愛?」
阿毋大聲說︰「至少是個嫌疑犯。」
「你不問世事太久了,這是她親弟弟。」我把照片還給他。
「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