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好吧。」我故意問。
「好多了,現在應酬也減少了,下個月我們舉家往北美洲去旅行。」她仍然笑得似一朵花。
我說︰「你對林先生很好。」
她此際收斂笑面,想一會兒對我說︰「他是孩子的父親,孩子愛他,他愛孩子。」
她完全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沒有幻覺,沒有奢望。
「林太太,你真是可愛。」我由衷地說。
她又微笑起來。
我忍不住問︰「我幾時露了馬腳?」
「我見過的面孔,從來不忘記。」她笑著告訴我。
我忙不迭點頭,告辭回到自己桌子上。
原來沒有一個是好人,我看看手腕上的金表,嘿,最好的還是我呢。
回辦公室時,我恢復平常的自已,吩咐女秘書,擦亮小冰偵探社的銅招牌。
我們四人,齊齊坐下,等下一個顧客光臨。
新愛(小冰探案之二)
我是小冰。
也不太小了,三十三歲。
有些人,在十多廿歲時就給人一種老成持重的感覺,到了三十多歲,人家以為他快可退休。有些人卻得天獨厚,上了年紀,依然是小什麼小什麼。
我小冰是後者。
我同拍檔阿戚與阿並開偵探社,專做男女私情案。
這是一份很乏味的工作。男與女,愛的時候,通常愛得死月兌,恨的時候,又恨得死月兌。
到最後,就算死,也不讓對方好好的死,而是要對方出丑地死。
不幸的是,等到他們上小冰偵探社來的時候,已經到達非要對方死翹翹不可的地步了。
所以乏味。
通常我對客戶的忠告是︰「先生/小姐/太太,如果你已經不愛這個人,何苦還要調曾經有一個主顧听懂了這句話,大喝一聲︰「然則都如你所說,你們吃西北風?」
我立刻說︰「是是是,查查查。」
忠言逆耳,故此我們飯碗得以保存。
有時候我們也閑得慌。
敝只怪市面上太多業余偵探,一見李先生身邊約莫不是李太太,也不理那名女子是否李某的姨媽表姑堂妹,甚至是外甥佷女,一于去通風報訊,知會李太太,好當面看人家老婆臉色大變轉型,如霓虹燈般精采,視作上等娛樂。
我小冰直情無用武之地,自嘆技不如人。
不過總括來說,社里生意也不太壞。
養得活咱們三人,還有一位听電話寫記錄的女秘書,叫艾蓮。
這艾小姐是個小肥婆,動作頗為遲鈍,但她有一張緊密的嘴,我們最崇拜她這一點,其余缺點不足為道。
這一日,是初秋。
吃完中飯,我讀報紙,艾小姐用紙牌算命,阿毋還沒回來,阿戚在擦照相機。
我看看手表︰「阿毋到什麼地方去了?」
阿戚笑道︰「小鮑司就是這點難做,擺檔子咸脆花生就自以為操生殺權,伙計多上趟廁所也烏眼雞似瞪著,咱們豬油朦了心才會跑到這種地方來打工,日日給你牽頭皮。」
我放下報紙。「我是關心他才問起,你有事沒事借點蔭頭就說上兩車話。」
「有朋友把他叫了出去。」
「做我們這一行,有什麼朋友?」我問。
「是他中小學同學。」阿戚說︰「一早把他叫了去吃茶,到現在還沒回來。」
「如果托他辦案子,要正式收取費用,」我老實不客氣,「他是我伙計,不能自由接客。」
阿戚光火,「我們又不是你家生的奴隸,你這人好不可惡,一付老虔婆樣。」
話還沒說完,阿毋回來了。
他帶著一個英俊小生,與咱們三人差不多年紀,可是人家衣看合時,風度翩翩身型高大,五官精致,縱使是同性,也不由得我不喝一聲采︰好個風流人物。
我說︰「請坐,沈先生。」
沈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憂郁,他靜靜坐下。
小肥婆艾蓮給他倒了杯茶,忍不住幾次三番的打量他。
我心想,這樣的人物,難道還會有煩惱?
阿毋直接了當的說︰「他有煩惱。」
在商言商,我即時說︰「我們的費用──」
阿毋打斷我,「一定照付。」
我說︰「這麼熟,打個九折吧。」
阿毋瞪我一眼,我也睜大眼楮。
這些人同我合作多年還裝作不懂我的苦處︰水電煤租加上伙計人工,器材連兩部車子,都要了我的命,他們還想我大減價?
我對沈說︰「你慢慢講。」
沈抬起頭,猶疑半刻,終于說︰「事關我的女朋友。」
我頓時明白了。真乏味,我嘆口氣往椅背上靠去,又是這一套。
又叫我們出發去拍男女親狎的照片;拍得多連黃色雜志都不想看。什麼時候,我握緊拳頭,什麼時候我們可以真正做一件大案,擒拿警方懸賞的大盜歸案。
「小冰,你怎麼了?」阿毋推我一記,「你听沈以藩說呀。」
「這是我的女朋友,咪咪。」他取出照片。
我眉頭略皺,一听這個名字,就知這不是善男信女,什麼菲菲蒂蒂比比咪咪,不妖嬈也不叫這種名字。
正當的女孩子當然只叫馬利依莉沙白馬嘉烈。
我取餅照片。
一眼看過去就呆住,「這,你女朋友?」
我不知道她的洋名叫咪咪,照片上是頂頂大名的女歌星柯倩。
「這是你女朋友?」我刮目相看。
真是一對璧人,男女都漂亮得如小說中人物。
握又問︰「她有什麼不妥?」
「我們走了有三年。」
阿戚探頭過來說︰「我從來沒听說她有男朋友。」
沈笑一笑,「我們守秘。」
「為甚麼?歌迷不喜歡?」阿戚問。
「不,怕受干擾。」
我不明白,「甚麼干擾,何必理別人說甚麼?」
阿毋冷笑一聲,「凡是說不必理別人說甚麼的人,大抵未嘗過被人竊竊私語之苦,事情不臨到頭上是不會知道的。」
我白他一眼。
阿班還不放過發表偉論的機會,說下去,「認為做名人不苦的人,根本尚未正式成為名人。」
我拍案而起,「你那麼懂得名人疾苦,難道又是第一手資料?子非魚,焉知魚之苦乎?」
英俊的沈先生見我們自己人吵得不亦樂乎,大表驚訝尷尬。
我取出手帕抹汗,「你別見怪,當你是老友,沈先生,所以才給你看到我們真面目。」
那邊艾蓮雖然不發一聲,卻把每一句話都听在耳中,笑意盈盈。
我怕沈先生覺得我們兒戲,連忙使過去一個眼色,嚴肅起來,咳嗽一聲。
我再問︰「她怎麼?」
沈低下頭,「她不再愛我了。」
听到這里,我真想推掉這個案子。
我說︰「沈先生,大丈夫何患無妻。」
沈說︰「我不要听這種陳腔濫調。」
「我們可以為你做甚麼?」我忍耐的問。
「我要證據。」
「得到真憑實據之後又做甚麼?」
他不出聲。
「攤牌之後只有兩個可能。(一)她重歸你的懷抱,(二)與你決裂。既然你都覺得她不再愛你,你認為(一)的成數高還是(二)的成數高?」
賣相這麼好的男人這麼蠢,蒙古漢,真可惜。
他說︰「看到證據,我就心死。」
我看阿毋一眼,心想︰你這個朋友,食古不化。
阿毋說︰「我們替你調查好了。」
我索性加贈他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越是說濫了的話越是有它的道理。
他愁眉百結中透出一絲笑,「小冰,你沒有戀愛過吧。」
我既向往又懊惱更帶些不甘,「是,還沒有。」
他站起來,「這件事就拜托小冰偵探社了。」
阿毋送他出去,一邊說著「我辦事你放心」之類的話。
我與阿戚打個呵欠。
阿毋回來說︰「總比沒有事做打瞌睡好。」
我問︰「你這朋友,干哪一行?」
「本市每出產一百件襯衫,有七十一件是他家的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