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綠梅什麼都沒說。
為何她不回夏家、為何她流落此地、為何她要承接迎春閣的重擔?不管厲風行如何追問,綠梅頂多嘆口氣,要他別再問了。
「綠梅去哪了?」厲風行的臉色有如外頭陰雨霏霏的天氣,透不進一絲陽光。
桑嬤嬤在厲風行霸氣的拷問下,只好說出她推測的答案。「一到雨天,綠梅都會到游湖小徑散步。」
懊死!病才剛好又亂來。厲風行氣得要揮袖離去,除了辦事不力的下屬外,很少人能挑起他潛藏體內的真正怒氣,這點,綠梅倒是挺成功的。
「厲爺,請留步。」桑嬤嬤略帶遲疑地喚住厲風行,不斷說服自己或許這麼做對綠梅比較好。「如果你想探知綠梅過去四年的種種,就請您留步。」
桑嬤嬤這話果真喚住厲風行欲離去的腳步,待他回頭時,桑嬤嬤捧著一匹白綾走至他面前;仔細一看,上面沾著血跡,雖然經過洗滌,也還原不了它的無瑕。
「綠梅這幾年在迎春閣過得極好,可眉宇間就是有股解不開的悲愁。當年我和迎春救起重傷的綠梅,她身上除了一件破碎的殘衣外,手里還緊抱著這匹白綾和一封書信,我洗淨白綾後,迎春勸我別還她,我就留著了。」
厲風行接過白綾,著實猜不出個所以然。他承認,當綠梅還是他的妻時,自己對她的態度委實平淡,不懂她的個性、喜好,只要她柔順不為厲府添亂即可。
當他听聞厲老夫人泣訴時,有些震怒,覺得綠梅壞了他的信任……
「這丫頭很怪,我也問不出什麼,她的心事只肯跟迎春說。厲爺,如果你只是好奇,就別去招惹她了。」
桑嬤嬤嘆氣離開,回頭忙她該做的事。
厲風行則是盯著手中白綾,靜靜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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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梅坐在柳樹下的石頭上,凝望醉月湖。細雨蒙蒙斜飛,帶起一股淒迷;生長在樓閣附近的荷花,荷葉上盛滿雨水,在微風中輕顫,抖落出一身傲骨。
厲風行環走近半個時辰後,看見的便是這幅景色——綠梅痴痴凝望著痴痴凝望著湖面,勁柳在她身後隨風飛揚,臉上竟有著他未曾見過的快意。
由她傘面滴淌下的雨水,恰似迎春花的眼淚,不知是否為綠梅而心酸著?
「綠梅。」厲風行輕喚,期待綠梅能帶著那一絲快意回頭。但就在她看清楚來人時,所有愜意彷若虛幻,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厲公子……」綠梅微僵,尤其看見他手上捧的白綾,臉色更加慘白。「這……我以為迎春姨把它丟了……」
「這白綾從何來?」綠梅從厲府帶走的物品,除了幾件衣物和五萬兩銀票,還有一紙休書;即便她不回夏家,也不至于流落風塵,身無長物只剩一匹白綾。
「這白綾……」綠梅縴指微顫,細細地撫過綾面,哀傷痛絕更勝以往。「這白綾……我……」
厲風行直覺這不是塊好物,手隨即一揚,將白綾扔下醉月湖。
「你怎麼把它扔了……」綠梅彎身想撈起白綾,傘也不撐,雨珠飄落在她發上,淒美絕倫。厲風行連忙環住她的腰,將她往自己懷里帶,緊緊地擁住她,為她遮雨。
「夠了,綠梅,放了它,放了妳自己。」
現下她這副模樣,就像拿回賣身契那天,失常地哭吼。
「你不懂……」綠梅望著愈漂愈遠的白綾,如果回憶也能愈漂愈遠,那該有多好?「你不懂……那是我娘的遺物……是我回夏家、我回夏家……嗚……」綠梅嗚咽哭道,緊握厲風行環在她腰上的健壯手臂,似乎想把內心的痛苦嵌進他的肉里,綠梅使勁地掐著……
「綠梅,都過去了,放了它。」
「你不懂……我娘跟我說過,要別人如何待你,就要怎樣對待別人。我一直以為是我做得不夠好、不夠多,婆婆不喜歡我,夫君不在乎我,哥哥嫂嫂也容不下我……我為什麼要活著?為什麼?疼我的娘、公公跟迎春姨都走了,為什麼他們不帶我走?為什麼?為什麼要我活下去?我活得好累呀……嗚……娘……」
「綠梅,妳清醒點,清醒點!」厲風行在她耳邊大吼,希望能將綠梅的理智喚回來,她這樣子,他看了比誰都心疼。
「娘……梅兒好累、好累,妳來帶我走好不好……好不好……梅兒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你放開我,放開我!」
「綠梅……綠梅!妳還有我……該死,妳還有我呀!」綠梅不停地想掙月兌厲風行的懷抱,眼光緊鎖在漂遠的白綾上,要是他一放手,她會不會就隨它而去了?
「我不要你可憐我!」綠梅扳不開厲風行的健臂,眼淚流得更凶。「我不要你的憐憫,我不要你的同情,我只要你走,走得遠遠的!」
「誰說我可憐妳了?」厲風行索性連傘都不撐了,雙手扶住綠梅的肩頭,將她轉向他,教她看清他眼底的真誠。
「那你是在嘲笑我嗎?我是你的下堂妻呀,厲、公、子。」綠梅淒慘一笑,與他四目相對的眸中只有淒愴。
「你想知道我在厲府是如何被躇蹋的?如何被趕出夏府?如何被賣進杏花坊?如何被施虐?又如何逃到迎春閣?可以呀,我這就告訴你,離開……」
「不!」厲風行搗住綠梅的小嘴。事到如今,他反而沒有勇氣去得知一切,逼著綠梅回想,無疑是一種殘忍的凌遲。
「……可是我想說。」綠梅取下覆嘴的大手,感覺所有事對她來說都無所謂了。「離開厲府後,我雇輛馬車回到夏府,哥哥嫂嫂知道我被休離了,把我拖到宗祠里狠狠地打了一頓,說我壞敗門風,要是害夏府失去……」
「不,妳別說。」綠梅雙目又出現空洞,整個人像被黑暗吞噬一樣,厲風行此時才發覺自己的殘忍。
「不管什麼事,他們都怪到我身上。他們搶了我的包袱,拿走我所有值錢的東西後,給我這條白綾,要我滾得遠遠的……」
「不……」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沒有人可以依靠,一路跟著乞丐乞討到錫安,其它人看我是個年輕的姑娘,就連手綁我,把我賣到杏花坊換銀……」
厲風行俯身攫住綠梅的櫻唇,攫取她欲說出的話,恨不得將她揉進他的身體里面,分擔她內心深重的苦痛。
你不懂顛沛流離的可怕……
舉目無親、渾渾噩噩地活在這世上……
你不懂,永遠都不會懂!
「綠梅……」
唇上傳來的溫暖讓綠梅停止掙扎,鼻息間皆是厲風行干爽的男人味,如此纏綿的深吻,她從不曾感受過此等的溫暖。
雨停了,綠梅的淚水也停了,嫣紅的雙唇透著水光,迷蒙的秋瞳滌淨黯淡。
「為什麼……吻我?」綠梅撫著唇瓣,不解地望著厲風行。上頭還殘留著他霸道的味道,連歡好時都不曾吻她的人,為何四年後,什麼都變樣了?
厲風行沒有回答,收起方才的震撼,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與水滴,收起兩把傘後,牽起綠梅的縴縴玉手走向迎春閣的方向。
「綠悔,不要質疑我的話。」厲風行定眼望向綠梅,輕攏她的秀發,語氣堅定地道︰「我只想疼惜妳。」
第四章
如果只是想疼惜,未免也做得太過了吧?
迎春閣大廳站著四個局促不安的小泵娘,年紀相仿,約莫十三、四歲的豆蔻年華。綠梅無言地听著阿升的介紹,福兒、樂兒、喜兒、慶兒的,搞得她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