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微笑,「你跟他結婚,我也很放心。」
「至少他沒在我面前鬧過笑話,他是罩得住的,是個讀過書的人,我最怕是收到男人的信,英文信有文法錯誤,中文信有白字別字,我的要求又不高,只希望男朋友的英文稍微比我好一點,中文也稍微比我好一點,做人的態度也比我略進步一點,也就夠了,我喜歡嫁一個事事叫我服貼的男人。」
「現在不是叫你嫁到了嗎?」阿玉微笑。
「等嫁過去了,在享清福的時候,你再風涼我吧。」無說︰「現在還嫌早呢。」
「嫁了就回家了?」阿玉問。
「嫁成功了,自然要衣錦還鄉的,」我笑,「這也是學回來的,不作威作福干什麼?等幾時?」
阿玉笑,「你還不是那種人,你也不是鄉下來的,還到什麼鄉去?」
「叫你給看死了。那麼我還是‘風流不在人知’吧。」我也笑。
「這還差不多。」阿玉說。
「現在又巴不得快點考試,考完試可以了一樁事,照咱們的成績,斷斷不需要補考的,考完了就完了。」我說。
「是呀。」她嘆一口氣。
我茫然的說︰「阿玉,我們三年同學。三年就這麼過去了,覺也不覺得。」
她默默的收拾了碗盞,到廚房去了。
我很累,就上了床。被單是新的,躺下去特別的舒服,我也就心滿意足。
這一覺睡得很長,是阿玉來叫醒我的。
我一看鐘,都八點了,幸虧我只需要十分鐘就可以出門的,匆匆忙忙打點好,就沖到門口,啊玉坐在駕駛位上,車子的馬達「卜卜」的響,我連忙上了車。
要是咱們永遠不老就好,永遠在一起,天天一起上學,放了學上圖書館,然後回到這小屋子來。
天若有情天亦老。
我們焉可以不老?我們弊在太多情了。
到了學校,又大忙了一天,我與阿玉雙雙的回家,吃香腸夾面包,喝著香片茶。
KT答應我今天來的。
有男朋友就是這樣不好,心里面多了一個人的影子,一點不得輕松自由,牽腸掛肚的。好處是有了男朋友,可以有商有量,有什麼重擔,也能有人照應。
我看了看鐘。
阿玉笑說︰「你放心,他一定來。」
我說︰「也不一定。」
「他是那種可靠的人,一言九鼎的。」
「但願如此。」我說。
就說到這里,我听見KT車子的引擎響,他來了。這些日子來,連他的車子都熟悉了,有一種溫暖親切的感覺,我一顆心落了地。隨即又很可憐自己,像我這樣的一個人,終于還逃避不了這種泥足深陷的命運,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
以後又有什麼好日子呢?想來想去,又想起那段百喻經來————沒得到想追求,得到了怕失去,失去了又痛苦,于生時間,均無有樂,佛曰︰人生唯苦為樂。得到也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阿玉說︰「你呆呆的做什麼?還不去開門?」
她放下了茶杯,開門去了。
我轉身看門外,KT不是一個人來的,跟他來的,是他的妹妹玫瑰。
玫瑰戴著一頂狐狸皮帽子,一張似笑的俏臉藏在淺灰色的皮草里,一件藍狐大衣。她的美是動態的,不可逼視的。
我呆住了。
我連忙站起來,走到門口。KT向我點點頭,我十分的焦急,KT怎麼可以把她帶到這里來?
阿玉卻很大方的說︰「請進來。」
他們兩兄妹進屋子,坐下,我去做了茶。
我呆呆的坐著,我從來沒有這麼呆過。KT坐在他妹妹身邊,並沒有跟我坐。
玫瑰還是咪咪笑著,然後我發覺,她是多麼厲害的一個女人,而她這麼厲害,卻是為了維護她自己,沒有人好責怪她。
我早說了,這里沒有一個人是大壞蛋,都是正人君子,算龍吧,他還大篇道理的呢,撇開他的道理不顧,他也沒錯,阿玉一早知道他是有婦之夫,願者上鉤。
我從來沒有這樣發過呆。從來沒有。
KT非常的驚異。他以為我是一個好脾氣,無所謂的人,自從認識他以來,什麼都听他的,無所謂,現在忽然說了一句這麼樣的話,他就發呆,然而他一個人還是走開了。
我不是脾氣好,我是懶得發脾氣,找不到這麼多情的對象,不如不發。
我先說話了,「你們來了,似乎應該打一個電話來。」
阿玉微笑,「沒有關系,反正我們也空著。」
我見阿玉沒叫我走開,坐在那里不動。
玫瑰說︰「真沒想到是這麼漂亮的一位小姐,倒是我們家的福氣——」
阿玉笑了,她很少笑這麼美麗的笑,她說︰「算了,你來找我有什麼用呢?說給你听你也不會相信,我跟龍不過是普通的朋友,他要是來,我就當一個朋友似的招呼他,他要是不來,我未曾主動的找過他,你放心,他並沒有金屋藏嬌,這破屋子,是我跟我女同學合租的,咱們付著房錢,愛招呼誰就招呼誰,不愛招呼誰就不招呼誰,沒什麼好說的。你請回吧,有什麼話跟你丈夫說去。」
阿玉說完站了起來。
我大樂,阿玉終于懂得做人之道了,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
但見玫瑰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那個笑臉僵在嘴角。
阿玉溫柔的說道︰「你請回吧。」
玫瑰輕輕的轉過去,拉開了門,先走了。
KT走到我們面前來,他詫異的注視我們兩上,他說︰「你們訪佛是一個人,她里面有,你里面有她。」
我還來不及回答,阿玉淡然的說︰「人根本是差不多的。」
KT說︰「我明天來接你放學。」
我送他到門口,他忽然說︰「我以為自己蠻聰明的,這下子全走了眼了。」
他的妹妹坐在車子里等他,他上了車,車子就開走了。
我關籽門,上了三重鎖。
轉身看阿玉,阿玉仿佛很疲倦的樣子,她靠在沙發上笑了一笑。我想稱贊她幾句——這麼快就把對方給打發掉了,還真不簡單,才三言兩語,就叫這現代王熙鳳知難而退,連我阿瓦自命不凡,也做不到。可是見她這麼疲倦,也只好閑嘴大吉。
「去睡吧。」我說。
她忽然說︰「你的吉他呢?」
我遲疑的說︰「多年沒彈了,干麼?」
「拿出來,彈個歌給我听听。」阿玉說。
「你要听什麼歌?」我奇怪。
「去把吉他找了出來。」
我到床底下,把吉他盒子拉了出來,上面的灰倒是不怎麼厚,我把吉他拿在手里,撥好了弦。
「來,點唱吧,要听什麼?」我問。
「隨便你,唱一個催眠曲吧。」她溫柔的說。
我聳聳肩,唱了一支安眠曲。
她拍手,「很好,謝謝你。」
我又彈了一個《彩虹妹妹》,咱們倆合著拍子唱了又唱,唱了又唱,終于累了,她打了一個呵欠。
「睡吧,」我放下了吉他。
她點點頭,又打了一個呵欠。
我拍拍她的肩膊。
我照例自己睡了。第二天鬧鐘把我鬧醒的。七點半。
我披上晨褸,居然做了紅茶,然後就洗臉刷牙,換了衣服。
我叫︰「阿玉!阿玉?」
她還沒起床。
我用毛巾擦干了手。
我走到她的房間,把房門一推開,我就知道了。
她躺在床上。
我慢慢的走過去。
我可沒有什麼驚奇,我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手。
餅了很久很久,史出客廳,搖了一個電話給KT。
KT問我︰「什麼事?我剛準備出門呢。」
「你來一次好不好?」我說︰「阿玉死了。」
他呆了很久,在電話那邊,仿佛一個世紀那麼長。
然後他說︰「馬上來。」電話掛斷了。
我放下電話,走回房間里,看著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