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听著。
「你想想仔細吧。」
她慢慢的掛了電話。
我呆了很久,也只好收了線。
我是最怕爭風喝醋的,但凡兩女一男,或是兩男一女,無論關系如何,看在旁人眼中,總是爭風喝醋,撇開旁人不理,也總是尷尬相。
萬一我阿瓦陷入這種圈套,一定大步踏開走,干麼啊,我又不是演文藝大悲劇的材料,人比人比死人,我干麼要給這男人評頭品足,跟另外一個女的去比?比贏了,有個屁面子!比輸了,跳河還來不及,有什麼好處?省了省了!我還讀過兩年書呢,天下的男人又沒死光死絕。
玫瑰是做了龍的老婆,委屈求全,沒有辦法,阿玉在玩什麼西洋鏡,我真是不得而知。
在這件事里,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大概我是最壞的壞人,可是我的下場還頂不錯,找到了這麼好的一個男朋友,還無憂無慮的。
就不過因為我已經不懂得愛人了,所以也不祈望人家來愛我,像那首小詩里形容的︰「人家從年頭做到年尾,我活過了冷天才算明夭。」我阿瓦從來不為明天擔心,所以活得非常快樂開心,其實人又有什麼明天呢?明天或許不會來臨,來了,也不過今天的重復,我現在做慣了人,是非常駕輕就熟,做得如魚得水的。
KT過來問我︰「我們出去吃飯吧,不要管他們兩夫妻了。」
「我很疲倦。」我說︰「我想回家睡覺。」
「噯,真是一臉倦容,你怎麼了?」他很關切,「你不要為別人的事煩惱好不好?人家都不急,你還在那里一直跳,是什麼意思?」
「我還是回家休息一下吧,明天你來看我。」我說。
「好的。」他應著。
我看看樓上,真不知道他們兩夫妻可說了些什麼。
KT把我送到家,家是靜的,我沒有像以前那樣想回家。以前在路上走著,總想著這個溫暖的、有食物的小窩,巴不得走得快一點,可以回來往沙發上一躺,現在我有更好的地方可去,KT的家就幾乎是我的家,又怕見阿玉那魂不守舍的樣子,所以回不回家,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了。
在門外我與KT道別。
用鎖匙開了門,我覺得客廳與房間都很亂,仿佛兩個人都不想再住下去,又好像是搬家的前夕。
我想真該限阿玉談一談,這樣子下去總不是道理。
我隨手把瓶子罐子都收拾了起來,拿到廚房去洗。其實我很會做家事,大概比阿玉還做得爽快敏捷,只是我很少做,干麼呢?一個人可以懶,就說量的懶。做多了又沒獎,又不是瘋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阿玉並沒有在家。她听了我的電話之後,出去了?
我把客廳打掃得干干淨淨,又洗了廚房廁所.簡直像大掃除一樣,然後把床單都拉下來,換上干淨的,把阿玉的書本筆記都弄得整整齊齊。
我記得很多年前,當我初認得阿玉的時候,髒的會自動不見,干淨的會自動回來,還熨得好好的,放在床尾。因為我跟無聊的人出去了,她在家做一個好女孩子。
想到這些事,我有種心如刀割的感覺。
然後我們在一起,合股買了一部小車子,她開車的時候比較多,因為她開得比較好,可是每個月的分期付款,我卻是不拖不賴的。我們還打算將來畢了業,一起買層花園洋房。可是我不了解她,因為她是一個沉默的女孩子,她非常能把過去與現在忍在心里,一言不提,平常也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有對我,有時候因為我實在太不像話了,她才叫那麼幾句。也許就因為我們沒有互相了解,所以才相處得那麼好。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美麗的眼楮,美麗的鼻子,美麗的身裁,她是一個完美的人,非常保守的,要求非常嚴謹的。她看我不順眼,是因為我太隨和邋遢。她是那種「肉割不正不食」的人。我們同學三年了。我總是把她當作我的理想,她是我自身另外的一半,因為我要勇于面對現實,所以才把那一半給犧牲掉了。
像上次我們在暑假一起回家,途中飛機出了毛病,大伙兒在中東某國的候機室里呆了八個鐘頭。我索性鋪了張招紙在地上大睡一覺,像叫化子一樣,她小姐卻在沙發上端坐八小時,坐得一頭是汗,又氣又急,又不能罵人,她是不罵人的。
何苦呢?結果上了飛機,我付了兩鎊,舒舒服服的看了一場羅拔烈福演的新片《飛行員壯史》,她卻累得金星亂冒。
她不能適應環境,她為了她的理想,一看見現實就手足無措,心碎膽裂,她有什麼用。
她穿什麼衣服,配什麼帽子、什麼鞋子,都是無懈可擊的,走出來,她是時裝雜志里的模特兒,一副波希米亞————是修飾過的,不曉得花了多少心血、可是看上去卻自然之姿態,我是一個嬉皮,洗潔都要她催的。做人……多早晚是要去的,何苦像她那麼認真,那麼小心翼翼的。
把所有地方整理完畢,我把髒東西拿到附近的洗衣店去洗,呆呆的看著衣物在洗衣機內打滾,一件紅色的毛衣,滾在內角,又滾出來了,五彩繽紛的,隨著肥皂粉的泡沫轉,很有一種奇異的啟示。
大家都呆呆的坐著,有些人把報紙翻來覆去的看,我沒有,我只是等洗淨的衣服出來,然後把它烘干。
烘干以後,我一件一件的把衣服折起來,放進袋子里,拿回家去。
起初到這種自助洗衣店來的時候,嚇個半死,拿著一把角子,不知道怎麼才好,現在應付自苦,只覺得相當浪費時間而已。
這一包衣服很重,我吃力的慢慢的把它拖回家。現在有了KT,他若是知道,一定會嚷著怪不我不讓他幫忙,其實我也慣了,一個女人,要找男人,不外是想有點氣力,沒有幾個人是懂得愛情的。這麼些年來,我阿瓦沒有找到過半個男朋友——司機有,小廝有,補習老師有,消遣的有,冤大頭也有,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堂堂正正、身份平等、拿得出去、問心無愧的男朋友,所以我隨得他們來來去去,來了無所謂,大家解解悶,去了更好,耳根清靜,因此叫阿玉罵了又罵,罵了又罵。
KT是例外吧?阿玉也說他不錯,叫我好好的小心他。怎麼小心呢?也不過是听其自然罷了,叫我呵護著他,我還真沒那麼好耐心,當然我也沒有精力跟他吵架,可是看樣子我們還相處得不錯。
把衣服包包拖到門口,阿玉來替我開門。
她在門口幫我忙,一邊嗔怪我,「你這個人,什麼來不及呵!忽然心急成這樣子,干淨起來了,連夜的收拾了整間屋子,還把衣服都洗了回來,以前出了蟲,你還不理呢!」
我問︰「你哪里去了?我怪心焦的,也沒事做,只好做這些,你還怪我。」
「我煮了點心。來吃吧。」她說。
「是什麼?」
「赤豆蓮子湯。」她說。
「真的?」我就是饞嘴。
我關好了大門。看著燈光下的客廳,覺得力氣沒有白費。地方又漂亮又干淨,這小屋子還是舒適的小屋子。
「你把功課都做通了?」她問我。
我一邊吃一邊答︰「沒做通也算了,只要考試及格,畢得了業就好。阿玉,說不定我要嫁人了。」
「嫁誰?」
「KT。」
「很好。」阿玉說︰「他像是一個負責任的人。」
「是的,我也是那麼想,我也不小了,他既然有原則,有點錢,有學問,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