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我︰「有什麼好說?嫁了這麼些年,不忍下去,前功盡棄,當心自己。」
我沒有什麼歡容。
沒想到小姜會來送飛機,企國笑道︰「你的男朋友來了。」
我不明白怎麼一下子他不緊張了,如肆大方。
小姜輕輕說︰「如果你在香港不高興,來找我,我總是在這里的,我們照樣可以去迪土尼樂園。」
我白他一眼。
居然還在灌我迷湯,太豈有此理。
「我是真心的,」他輕輕說︰「只是你應當明白,我再愛你,你也不會跟我走,所以我只好等你。」
我一怔,我?等到幾時?明天早上我不出現,他就跟別人玩去了。
這種乳臭未干的小子,跟他說話都多余。
我低著頭上飛機,沒有言語,企國一路上逗我說話,我知道他也是一番好意,但不知怎地,我心情不好。
「都改了,」他說︰「真的,不相信問女秘書,所有女人的電話號碼都扔掉了。一個不剩,回家後我中飯也回家吃,好不好?無論什麼宴會,推得就推,要不就同你去,好不好?」
我索性閉上眼楮。
「你走開之後,才知你的可貴,」這句話太像文藝小說中的對白,你別動不動跟我來一招第二個春天,我吃不消,老婆,你怎麼了?你睡看了?」
我假裝睡看。
氣卻漸漸平了。
他們的鬼話,我一句也不相信,不過听在耳朵里蠻舒服受用的,是以不介意听下去。
怎麼辦呢?我們總得在夾縫中生存下去,我呼出一口氣,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中。
飛機在十多小時後會降落香港。我的大情人丈夫已回到我的身邊。
我勝了一仗,但勝之不喜。也許我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春天。
音樂盒
一晃眼,小淡也遠麼大了,昨天她跟我說︰「小叔,我已決定進理工學院做實驗室助理。」
我看著她說︰「當心整日與試管為伴,樣子也會像試管。」笑。
小淡白我一眼,「小叔呵,難怪你沒有女朋友。」
誰說我沒有女朋友,太多了,早中晚飯三餐都有不同的女伴,俗雲花多眼亂,一時間也不知排哪一個才好,反而寂寞起來。
我在尋找一個可以與我心靈相通的女郎,不用說話,她也可以用脈脈的雙眼與我交通。
「有空來看我,小叔,理工學院五一四室。」
我頂關心這個佷女兒,大哥大嫂離婚後,她跟祖父母住,所以與我特別親切。
學校離我的診所近,我便常去采訪她。
實驗室中並沒有試管,卻有多座機器,小淡告訴我,這不是化學實驗室,而是工程實驗室,直把我當孩子一般,我不禁莞爾。
她的導師是蔡博士。
她說蔡博士負責流體力學,與趙博士共同研究一項機械磨損因素的題材。
「他們對你好嗎?」我問。
「學者當然很有風度,不比外頭商行中的經理,動不動把下屬呼來喝去。趙博士比較愛說話,蔡博士靜一點。」
「你直接听誰的命令?」
「蔡博士。」
我腦海中馬上浮出一個有三分像愛恩斯坦的小老頭,白發白胡,成日穿件白袍,不理世事,埋頭苦干。
罷巧小淡說;「喏喏,這便是趙博土,」她叫住了一個目光炯炯的中年人,「趙博士,這是我的叔叔。」她介紹道。
我連忙說久仰久仰。趙博士一看就知道是忠厚長老,我對小淡的前途完全放心了。
我又再在實驗室逗留一會兒,便告辭。
以後我每日去接小淡,下班成了那里的熟客。
他們三人一組,有一間小小的辦公室,三張半舊的鋼寫字台,堆滿了文件及圖表。
小淡指給我看︰「兩位博士歷年來的著作及論文,真偉大.是不是?」
我理直氣壯的說︰「你小叔何嘗不偉大?懸壺濟世呢。」
小淡說︰「小叔總忘不了幽默幾句。」
「我可是貨真價實,一點不假。」我隨手取起小淡案頭的一只音樂盒子,「咦,這玩意兒是你的?太可愛了。」
這是一只古董音樂盒子,做得極其精致,小小的玻璃圓頂上貼看金色的星星,一個寸來高的小丑穿得彩色繽紛,在使勁地推一輛花車。
我上了發條,它琴聲咯咯地轉動起來,在空寂的實驗室中發出淒清美麗的調子。
我發呆,呵多麼浪漫。
小淡正在穿外套,听見音樂聲,轉過頭來說︰「噯,別亂動人家的東西。」
我問︰「是男朋友送的?」
「不是我的,是蔡博士的。」
「是嗎?他有這樣的音樂盒子?」我不置信。
「是的,蔡博士用來調劑緊張的生活,干得悶了,開了發條听一支曲子,可以松一下。」
我喃喃的說︰「瘋狂科學家。」
小淡笑,「我們走吧。」
我依依不舍的放下音樂盒子,曲子余音緲繚地停止,帶來許多聯想。
「走吧。」小淡催我。
我們走出實驗室,清冷的空氣迎面襲來,我忽然之間覺得非常寂寞,駕車回家時一聲不響。
小淡有點累,靠在車墊上瞌睡。
做了活躍的王老五達十年,我第一次興起成家立室的念頭。
天天這樣冷清清的回公寓,實在令人心酸,遇到假期、又忙不迭的打電話約女伴,一點歸屬感都沒有,我受夠了。
是那只音樂盒子表面的繽紛與實在蒼白提醒了我,做人其實非常無聊,營營業業的為生活,到頭來一無所獲,除非我們可以找到真摯的感情。
一想到將來的伴侶,我忽然腰酸背痛的疲倦起來,我熬不了那麼長久,我要急急的找個伴,養幾個白胖的小孩,搖頭晃腦在家中走來走去陪伴我。
我長長嘆口氣,我必定是瘋了,怎麼會這樣渴望有家庭︰體貼而志向道合的妻子與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
以後我凡是去接小淡的時候,都會將那只音樂盒上足發條,看那個小小丑推車子,聆听那美麗的樂章。
我把鼻尖貼到玻璃罩上面說︰「生命就是這樣。」
小淡笑說︰「奇怪!蔡博士也這麼說。」
「是嗎?科學家也會這麼想?」我問。
「是的,」小淡答︰「蔡博士說︰上了鏈條,那小丑便開始重復一個動作,直到完場,做人何嘗不如此,天天吃飯睡覺,明天還不是跟今天一模一樣。」
「為什麼我從來見不到蔡博士?」我問。
「因為蔡博士多數在晚上才上班,比較靜一點「。」
「你不陪蔡博士?」
「我不喜歡超時工作,蔡博士有什麼吩咐,留字條通知我。」
小淡發薪水那天,請我吃飯。
我手舞足蹈,有說不出的歡欣,連小淡都賺錢了,我家有了接棒人。
我去接她,她正在收拾桌子,我一興奮,把音樂盒子取餅上發條,上得太緊,忽然听見清晰的「卡拉」一聲。
小淡馬上轉過頭來,尖聲問︰「小叔,你弄壞了它?」
發條被我扭斷了,我搖搖盒子,只听見「索索」聲。
小淡吸進一口氣,「啊,你要負全責。」
我不甘辱,「玩具而已……」自覺理虧。
「這是蔡博士的東西,你,你弄壞了蔡博士的音樂盒?」
「別那麼緊張好不好?至多我去找人來修好它,看你那抓人小辮子的矛相。」
「蔡博士會開除我──」
「別嚇自己,那麼大的蔡博士,會為了一件小玩藝開除手下?我不相信。」
但是小淡還是擔心得很。
我也很歉意,喃喃地說︰「我這就拿去修,修好立即歸還,你代我說一聲。」
「小叔,」她哭喪著臉說︰「我真被你累死。」
「沒有那麼嚴重喇!」我大聲說。
晚飯時小淡居然食不下咽。
小孩到底是小孩,一點點小事就影響他們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