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得企國冷笑一聲,「張小姐恐怕連我是誰都認不清楚了。」
案母親同時站起來說︰「你們十多廿年的夫妻,有話好好說,有牌慢慢攤,怨我們不做旁听了。」
弟弟也趕緊開溜。
我呆呆看著企國。
他仍然諷刺著我,「半個月不見,發了福哇,打扮看這麼性感,去游泳?又找到了春天?」
「你想說什麼?語無論次!」我斥責他。
「听說你的男朋友才廿多歲?你好做他媽,真是下流,道德淪亡。」
我喝道︰「少在在這里嚷嚷,你干脆去參加道德重整會做會長吧。」
他問︰「你打算怎麼樣?」
「沒有怎麼樣,我渡假,渡假也不給嗎?」
「等你渡完假,我的帽子恐怕要轉顏色了。」他冷笑。
「我不知道你有戴帽子的習慣,如果有,干嗎不摘下它?我想離婚如何?」
「離婚?你說離婚?」
「為什麼不呢?」我豁出去,「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你以為離了婚,這種黃毛小子會娶你?告訴你,你要找人陪著玩,多得很呢,要人娶你,你才做夢。」
「你何必為我的前途操心?」
「你倒底打算怎樣?你與這小男孩進行成怎麼樣了?」
我說︰「我倆今晚去跳舞。」
「好,張少媚,我不會放過你。」
「要不要一起來,跳喳喳,可以三個人。」
他幾乎沒一個巴掌摑上來。
我適可而止,上樓洗頭淋浴。
企國真的追上來,我想,這麼說來,他心中還有我這個人存在,倒底十多年的夫妻,想到這里,不禁鼻子酸,隨即又旁徨起來,如果萬一他叫我回港,我回不回去呢?
如果萬一他不叫我回去,我又怎麼辦呢?
我吹干頭發的時候,企國在一旁游說。
「孩子們都很想念你。」
他想挽留我,但又不肯自己出面,他也太自愛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他連吃一點點虧也不肯。
我不出聲。
「你不外是要脅我而已。」
我取起電話打到姜季堂宿舍去,我說︰「我想早些出來吃海鮮。」
小姜說他立刻來接我。
「你這分明是剃我眼眉。」企國大叫。
我冷冷說︰「假如這也算剃的話,我連頭發都早已被你剃光,好入空門做尼姑了,你與野女人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引得人上門來要我同你離婚,又說懷著你的孩子,我連腋毛都被人剃得光光。」
「張少媚,你好不粗俗。」
「我何嘗不知,近朱者赤,近墨老黑,自然而然學得粗魯起來。」
「你口齒是大大的伶俐了。」
「不敢。」我說。
「晚上一定要去跳舞?」
「我的腳發癢,我非去不可,過去十五年關在家中,雙腳自廚房走到客堂,客堂走回廚房,實在太委曲,我改過自新︰手足如兄弟,決定予他們合理的待遇。」
「你太過份了。」企國氣結。
「你不是一直嫌我是塊四方木頭嗎?好,我變給你看。」
我換上新買的跳舞裙子,他掩上瞼。
「老太婆了,胸前皮膚打摺,還穿這種暴露裙子?」
「我的思想搞通已久,不豪放白不豪放。」
「你真要出去?」
「是。」
「如果我求你不要去呢?」
我怔住,「你求我?」
「‘如果’我求你呢?」還不肯低頭。
「不知道,你又沒有求我,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你去吧,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我沒良心?」
我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我無話可說。
那夜我喝得很多,受了刺激的緣故,不想說話。
我生命中沒有第二個男人,也不認識別的男人,自頭到尾,只有一個邱企國,是不是太貧乏一點?
但要我同其他男人做出什麼事來,我不是沒膽子,而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我不會為報復跟他人上床,這是原則問題。
人家輕賤我,我沒法子,我自己是斷不會自輕自賤的。
小小的姜季堂還是我婚後約會的第一個男人呢。
說出來真沒有人相信,可笑。
早結婚就是這樣弊,鄉下女人似的,沒點主意,不比那些女強人,男人的尾巴動一動,她們已經知道他想的是什麼。天天換一個玩伴都可以。
那樣也有那樣的好處吧,我們的命運不由我們自己控制。
小姜對我說︰「為什麼心事重重?」
「我丈夫找了來。」
「那很好呀,」小姜做個磨拳擦掌狀,「你是否要看我與他展開一場爭奪戰?」
「別說笑了。」
「你為何煩惱?」他很詫異,「事情再明白沒有,如果你愛他,跟他;如果愛我,跟我,何必多猶豫?兩個都不愛,更自由。」
事情經過他的分析,完全如一加一那麼簡單──我不喜歡你,我不同你玩──這完全是小孩子玩泥沙嘛。
但是我們活在這世界上,身上負有數不盡的千絲萬縷人際關系,不是一走了之可以解決問題,我的孩子呢?我的前途呢?
我苦笑。
「你這個人擔心太多。」他說︰「愛我不爰?」
「小愛,」我坦言,「喜歡你是真。」
「真傷我的心。」地掩住胸口。「愛你丈夫?」
「這麼多年,恩恩怨怨,難以分解。」
「兩個都不愛?」
我笑,「他叫我回去,也不一定是非我不可,他要面子,孩子們需要我。」
「讓他丟臉好了,孩子們遲早長大獨立。」
我好氣又好笑,「照你說,從頭到尾,我根本是唐人自優?」
「當然是,」他聳聳肩,「當你真正想離開一個人的時候,你根本不必多加考慮,像你這般三心兩意,那根本是不想走,怎麼?你不承認?」
「不不,我」我詞窮。
﹝那麼跟他回去吧。」
「你不是說要追我嗎?」我啼笑皆非。
他說︰「我從來不會愛得要生要死。」他搔搔頭皮,「戀愛也不過是生活情趣之一而已,要是太痛苦,失去原意,我是不干的。」
我臘著地,別看輕這小子,他深諳生活真諦,了不起。
「你這樣依依不舍,怕是有你的原因,但就這樣回去呢,又不甘心,你不過是要他正式求你,是不是?女人都這樣糊涂。」
「你不明白我們之間的事。」
「嘿,我有什麼不明白的?」小姜笑了。
我取起身前的酒,一飲而盡。
忽然之間,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回去!」
我轉頭,是邱企國。
「混你媽的蛋!」我氣道︰「公眾地方,對我吆喝,你回去才真。」
很明顯地我有酒意,邱企國看出來了。
他惡向膽邊生,把一口氣出在小姜身上,「你干嗎叫我老婆喝酒?」
小姜舉起手,作無辜狀。
我站起來,「是我自己喝的,你們別打架。」
小姜笑道︰「打架?誰要打架,邱先生,帶你的太太回去吧。」他竟放棄我。
這小子。
我瞪著地,搖搖晃晃站起來,一頭栽倒在地上,醉死過去。
怎麼回家的,我根本不知道。
我只知道沒有男人止目為我打架,這真是令我沮喪的一件事。
而且看樣子企國還比小姜緊張得多。
企國見我醒來,態度好得很。
他說︰「原來你與那小子不過是泛泛之交。」
我哼一聲,「看死我好了。」
「不敢不敢,少媚,原諒我,我求你同我回去,我都改過,好不好?」
「你求我?」
「是的,我求你。」
我的鼻子一酸。
「回去干什麼?你又不少煮飯的老媽子。」
「少媚,別賭氣了,我真的都改過。」
澳過?是不可能的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是既然他肯出聲懇求,我也藉此落台算了。
我是愛他的,小姜說得對,如果沒有愛,轉頭就走,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母親幻道我肯跟企國回去.心中放下一塊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