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送給你。﹞
「什麼?」她睜大了雙眼。
「送給你。」我重復。
她歡呼,「子文,子文。」
寶劍要贈俠士,能令一個女孩子這樣快樂,五十美金算是什麼?凡事要做得值得,美智子欣賞我。
我將雙手插入口袋,「不阻你做生意了,下班再見。」
美智子含著淚說︰「好,一會兒見。」她將香水瓶緊緊抓在手心中。
我給她一個飛吻,吹著口哨離去。
自由了。
新寡
與家輝結婚一年,跟所有夫妻一樣,我們時常為芝麻綠豆的小事爭執,鬧得不亦樂乎。
家輝與我算晚婚,結婚的時候他廿九、我廿六。他雖然不是揮金如土的人,但是卻身無長物,一點節儲也無,婚前我們胡亂租了層公寓,婚後一年,開始付租付得肉痛,有買房子的企圖。
我身邊倒是有點節蓄,本來一心以為一人一半,湊夠買小小的房子,從此我可安心做個家庭主婦,誰知家輝坦白跟我說︰「我連一萬塊都拿不出來。」
我很生氣,「你這個人!錢花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也呱呱叫︰「你嫌我窮?」
我陡然覺得非常灰心,凡是叫老婆吃苦的男人到頭來不但沒有悔意,反而總得自圓其說︰硬是編排老婆捱不了窮。
「算了,」我不想吵下去,我說︰「不搬既罷,我才不關心,我那二十萬現款由它擱銀行生利息好,樂得清爽。」
家輝見我收了聲,也不再發言,兩夫妻很悶納的睡了。
那一夜我實在很生氣,家輝的母親一方面不住的催促咱們生兒育女,另一方面又不知道她的寶貝兒子簡直貧無立錐之地,只有把我困在當中作磨心,其實我巴不得可以立刻辭工在家養兒育女,偏偏環境逼著我在外頭勤力工作做女強人,多方面的失望及不如意,令我輾轉反側。
婚後多多少少得兼顧家庭內的瑣事,不比以前,回到家里就可以躺著看電視,所以我覺得身體很勞累。
辦公的態度也差得多,有種吊兒郎當的味兒,不像以前,只要老板一句吩咐,便水里去火里去。
我開始覺得我嫁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婚姻沒有我想像中的一半好處。
以後的一段時間,因為氣悶,所以盡量避免與家輝說話,其實我亦無心與他冷戰,只是想不出有什麼可說,只覺煩惱。
以前我不相信兩夫妻會沒話可說這件事,現在親身嘗到這種滋味,不由你不信。
婚前還有男朋友請我出去吃飯跳舞哪,現在不過坐在小鮑寓中煮鍋簡單的臘味飯吃了好看電視,悶死人。
家輝也說︰「可向銀行貸款。」
我又炸起來,「那麼貴的利息,十年負債,還生不生孩子?那我還不捱死一輩子?」
完全絕望,不想這個問題最好,連住的問題都不能解決,結什麼婚?
母親說︰「我並不同倩你,美君,你應該了解他的經濟實況才結婚。」
我很煩燥︰「了解清楚,我也不必結婚了,等著做老姑婆。」
母親瞪看我,「現在豈非更煩?孩子是一定要生的,目前的環境卻又不允許你生,我倒要去問問張家,他們想怎地?你現在已經是個超齡產婦,再過幾年,更加辛苦──」
「別說了!」我大喝一聲。
做人的煩惱太多太多,每一個階段有每一個階段的憂慮及擔心,太沒意思。
連做的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也不行,我很氣,家輝太令我失望。
在公司里我那厭倦的神色更加畢露,我已不在乎控制情緒,只覺得阿狗阿貓都比我嫁得好,于是墮入自怨自艾的低潮中無法自拔。
周末家輝說︰「別氣餒,我會想辦法的。」
我只苦笑。
他說︰「我去跟父母商量一下,他們有點余錢,將來還給他們。」
我對這件事並不樂觀。
要是肯幫忙的話,他們早就該出聲,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房子是租回來的,他們兩老自然也知道,結了婚一年都不作聲,由此可知是裝聾作啞,如今要我一開口去求他們,又不是求層淺水灣的別墅回來,我不干。
我那僵胸氣完全發作,不可收拾。
生活上折磨人的,大都是這種小事,我與家輝「疏遠」,正在這個時候開始。
一日他回來說︰「有了有了,我們得到資助,可以搬家了。」
我笑出來,「什麼好心人,肯幫助我們?」
他喜孜孜拿出圖則,「你來看,我挑中這層房子,三間房間,其中一間可以作嬰兒房。」
我愕然,「誰資助你?」
「公司現在低利息貸款給職員,你放心,我們絕對可以負擔得起。」
見他為這個問題操心,我有點感動,「有這樣好的機會,可別放棄。」
「當然我已遞了申請表進去,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很高興,「這個結打開了,我們終于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家。」
總算有機會上軌道了,我放下一顆心。
苞著的幾個星期,我們彷佛恢復戀愛時期的熱忱,看報紙找房子,到處張羅裝修費用,選家俱,進行得鬧哄哄地,非常高興。
我發覺我是屬于家庭的女人,非常喜歡做家事,對小小的廚房有無限的溫馨,挑選牆紙時很精密地考慮。
我同家輝說︰「有了自己的家,真不想出來做工。」
「那就在家養寶寶吧。」他笑說。
「嗯。」我會鄭重考慮。
錢是賺不完的,最主要是求自己心安,順自己的意旨做。我感慨自己是這麼一個平凡的女人,一幢小小的公寓就可以把我關在其中,非常快樂地做最最不需要天才的工作。
我寫了辭職信,三個月通知,打算做到五月中,正式辭職。
正在與同事研究那一只窗簾布漂亮的時候,接線生的電話接進來︰「是瑪麗醫院急癥室。」
「什麼,」我震驚,「什麼事?」
我匆匆听電話。
「鄭家輝太太?」
「是。」
「鄭先生被同事送到此地急癥室,請你即刻來一趟。」
「什麼事?」我的心幾乎自胸膛躍出來。
「請你馬上來。」
我立刻抓起手袋,丟下一切沖到街上去叫計程車。
車子在十五分鐘內把我載到醫院急癥室。
我撲進去︰「鄒家輝在哪里?」
「這里。」醫生把我匆匆帶入。
我進到一間大大的白色的房間,里面有一張擔架床,上面仿佛躺著一個人,身上覆蓋著一條白布,自項至踵地蓋著。
我問︰「我丈夫呢?」我不明白。
醫生說︰「你過來看看。」他掀開白布。
我看到家輝的面孔,我強笑道︰「家輝,我來了,你怎麼了?忽然中暑還是怎地?不要嚇我,快快回答我。」
他的面孔是灰色的,雙目緊閉。
醫生難過的說︰「鄭太太,鄭先生于抵院時已證實死亡。」
「什麼?」我退後一步。
「他已經死了。」
「不不,你說的是什麼話?他今早八點半才與我分手,現在才十點三刻──」我搖動家輝的身體,「家輝,快醒來跟我回家休養,你听他們說什麼話,他們說你死了。」
我握著家輝的手,他的手是冰涼的。
「家輝」我的頭嗡嗡的響。
起來呀,家輝,別再作弄我,我知道我從來沒好好听過你的話,老是與你為小事作對,但你這種玩笑開得太過份。
護土趨向前來說︰「他的確已經死了,鄭太太,他有潛伏性心髒病,今晨九點半猝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同事把他送進醫院,已經證實死亡。」
我的心涼了,一直涼到足趾。
「死了?」我喃喃說︰「死?」
「是的。」護土很同情。
我轉過頭去者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