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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 第7頁

作者︰亦舒

「偷听,真下流,竊听。」

「你盡避去好了。」

「別管閑事。」

「別為我犧牲。」

「啐,你媽才為你犧牲,我對那人根本沒有興趣。」

「違心啊。」

我把她關在門外。

不可理喻。我們一公司都是這樣的人,她卻當什麼寶貝。

但繆斯是認真的,她開始檢討自己。

「奇怪,我明明比你漂亮。」

「留些面子給我好不好?」

一灰兒又說,「是什麼吸引了他呢?」

我不去理她,但她又說︰「會不會是你有什麼隱藏的優點是同性看不到的?」

你瞧,有這樣的朋友,誰還需要敵人。

一邊廂英俊小生又不住騷擾我。

老實說,我也看不出這人有什麼好處,值得繆斯為他日夜牽掛。

一日他索性找上門來。

我看見他,「誰請你上來的?」

「繆斯。」

「她不在,她今夜有宴會,要午夜以後才回來。」

「不會吧,她指定要我今天這個時候上來,叫我看看你們的洗衣機,暖風機與許久都不生效的錄音機。」

這倒是真的,這些必需品出問題已有好一段日子。

「你不介意我進來吧?」

他微笑,露著雪白的牙齒。

我只得讓他進來。

一邊問他︰「你幾時走?」

他一怔,「修好就走。」

「不,繆斯說你工程完畢要回祖家。」

「啊,那件事。」

他帶著工具箱子,打開來,用具齊備。

「有沒有啤酒?」

「友。」

「本來想回去,此刻他們高薪聘我,使我猶疑。」

「那個圈子薪水高得驚人。听說不少名策劃,什麼都不用干,年薪也百萬以上。」

「沒有那麼多。」

「暖風機有什麼不對?」

「螺絲松掉。」

「就這麼一點點毛病?」

「可不是。」他很有深意地看我一眼。

忽然之間我的面孔漲紅。

很久沒有在周末說說笑笑,通常星期六家里只剩我一個人,繆斯中午出門,要待三更才出現,我只有寂寞地對勞電視機做人。

老實說,我也不知毛病出在哪里,以至這麼無聊的過日子,他的出現,似把僵局打破。

「嘖嘖嘖,電視天線破得這樣。」

我緊張,「我是電視迷,拜托格外留神。」

他又笑,這次我不再介意,他是真的來修電器,絕非藉詞上門搭訕,而且神乎其技,三兩下手勢便藥到病除。

我看著他,「如果我問你會不會修浴室蓮蓬頭,你會生氣否?」

他十二分詫異,「你們女孩子住這間破屋到底有多久了?」

「本來不是破,住了就破了。」

他卷起袖子,繼而連水廁都替我們整妥,我感激流涕。

我說︰「還有——」

他叫起來,「不行了,花一年時間都整不了。」

「還有啤酒。」

「啊,嚇壞我。」

已經做了整整四小時。

繆斯真偉大,利用她的魅力,無往而不利。

小生看了我一眼,「不是為了你,才不做苦工。」

為我?頓時受寵若驚起來,傻傻的坐著,不由得承認他確是個人才,本是專業人士,又這麼能做家里事,手勢整整有條,說不定還會炒兩味你看,這成了什麼世界,男人希望娶到高薪老婆,而女人又希望未來對象能住持家務。

我環顧家居,他一進門,所有的燈泡都亮了,真棒。

而我最低限度,似乎應該請他吃一頓晚飯。

我建議吃意大利菜。

他斜斜地看我,「我到情願你欠我這個人情,我知道你不肯同我吃飯。」

「你還記著?太小器。」

「現在你該知道我與繆斯並無特殊關系。」

「她仰慕你。」

「于是你相信了。」

我一愕,「繆斯這頑皮蟲。」

「你知道就好,」他站起來,「我要走了,回家要洗刷一番。」

「喂!」

「還有什麼沒修好?」他溫和的問。

「我的腦袋,繆斯何以故弄玄虛?」

他扯扯我的頭發,「真傻,還吃飯不吃?」

「上哪里?」

「跟我走。」

「她干嘛故弄玄虛?」

「要你注意我。」

這倒是,不然我不會對他有印象,也不會知道他有這麼多優點。

「你隨她擺布?」

「本來不,後來一看到你,認為值得。」

「會嗎,我有什麼好處?」

「你笨。」

他把我拉出門去。

那夜繆斯等著我呢。

「怎麼樣,到什麼地方去玩?」她興奮得很。

我倒床上,「只是聊聊天而已。」

「有希望沒有?」

我想很久,「大概有。」

「不要想太遠,有約會就開心。」

「你呢,這麼為我設想,你自己呢?」

「我?」

「是呀。」

「我?」

「你。」

「我這個人有點麻煩。」

「怎麼,要求太高?」

「你認為伴侶最要緊有什麼條件?」

「互相愛護,互相了解。」

「我主張瘋狂戀愛。」她說。

「成日摟在一起?」

「不不,記得羅撥遜嗎?」

「為你離了婚的助理教授。」

「其實不是那麼一回事,你門都錯了,我與羅撥遜,最接近的一次,是在教務處玻璃回旋梯外頭,那一日陽光特別好,寒假還未結束,學校幾乎沒有人,我甫出教務處,便看到他。

「我並沒有停下來,一直走到貼近玻璃,才站住,離他約有十公尺,他也沒有走近,只是遠遠的問︰「繆斯,你選了我那科?」

「我說是,然後兩人相對十分鐘,我說「我要走了。」他也說︰「那麼下學期見。」就是那樣。」

我呆呆傾听。

「你明白嗎,你是明白的。」

「然後他離了婚?」

「我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你向往距離十公尺的感情?」

「接近了還有什麼味道?早上起來,再俊俏的男女還不都是那樣子,都得賺錢養家,經受壓力,生老病死。」

「換言之,你不會同任何人做柴米夫妻。」

夜之女將一生浪漫地游戲人間。

「這真是性格的悲劇,」繆斯說︰「其實要是肯發掘一下,家居生活也許有很多好處。」

「你鼓勵我?」

「是。」

「謝謝你。」

「替你慶幸。」

這是繆斯第一次對我訴心事,也是最後一次,往日我總以為她一點正經沒有,現在知道她有她的理想,最最不切實際,最最動人。

不久我與她介紹的人便正式走在一起。

繆斯的眉宇間開始露出滄桑,然而她知道她在做什麼吧。

搬出來那日,依依不舍,與她相識近十個年頭,投注的感情,真不算少。然而我們是兩條路上的人,日與夜始終有個界限。

所遺憾的事,從頭至尾,她始終能幫到我的忙,因為我所要的東西,實實在在,有色有相有嗅,而我卻幫不了她-

完-

包好的

麗娜家里是有些錢的,听說流行旗袍,一做就四、五十件。然而這並沒有剝奪她訴苦的權利,她那輕快的怨言有不少是智慧之珍珠,每次與她喝茶,我都盡量吸收,獲益匪淺。

麗娜今日說︰「這麼虛榮的社會,只要有錢,就條條大路通羅馬。」

我側著眼看她。「不要這麼勢利,好不好?」

「真的,每個人都有一個價錢。」麗娜揚著手。「我看得多了,別忘了我爹爹的嗜好是收集人。」

「人總有感情的。」我說︰「譬如說我同你,我同你之間,有什麼價值觀念?外頭從來不曉得我認識你,我又一向沒有求過你。」

「湘雲,你真是難得的。」

「所以什麼事不能一概而論。我知道以你的身分做人是為難的,誰不想在你身上撈一點便宜,但總有例外。」

「湘雲,」她按住我的手。「我不會天真到以為成年人與成年人之間會說赤果果的老實話,但我相信你不會對我說謊,如果你遭遇到更大的引誘,你會不會高價出售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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