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我一眼。「我不是要他道歉,我要他死在我跟前。」
老天!
「我叫你做一件事,你做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到這種關頭,已不是好與壞的問題。」
「太激烈了。」
「我們在談戀愛,不是打草地網球。」
「他們都肯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
她美麗的眼楮射出怨毒的眼光,綠油油地,像一只要復仇的貓。
他們都是這樣,同樣的一雙眼楮,在愛的時候,神色溫柔熱情,可以將對方融解。
恨的時候,又似將射出飛劍,刺殺對方。
這一股力量,倘若用在正途上,社會的進步不知有多神速。
但不,他們用來談戀愛。
我坐下來,這樣耗下去,我怎麼下班呢?我已經很累了。這會兒,連我都學會用手捧著頭。
她看見我怪可憐的,便問︰「酒?」
「威士忌加水。」
「有品味。」她贊我。
「謝謝。」
她問︰「不管你是什麼性別,你有沒有異性朋友?」
「現在沒有,以前,噯,生前有。」
「生前,你是男是女?」
「這麼私人暖昧尷尬的問題,我不欲作答。」
「你根本沒有誠意交朋友。」
我啼笑皆非。「我不是來參加社交活動的,我來救人。」
「救什麼?」她冷笑,很自嘲的說︰「我不見得會自殺。」
「但你那麼沮喪。」
「一年兩年三年,遲早會過去,要不十年八年,」她喝盡杯中之酒。「我不為自己擔心。」
「可是你這種態度卻令我們擔心。」
「不用,」她消沉地長嘆一聲。「我會活下去。」
「來來來,振作一點。」
她苦笑。「要是你真想幫我,介紹個好男友給我。」
咦,這倒是個好主意。
「但你與史天生有夫妻的緣分。」
她說︰「你可以改變一切。」
「我要先與老板商量。」
「算了。」
我有點技癢。「你看中誰?」
「有錢的、英俊的,勝過史天生百倍。」
「來,我帶你出去找理想的人才。」
「你擅作主張,老板不會罵你?」
「為了你,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周建國看看我。「要是你是男人,倒是滿討人喜歡的。」
吃起我的豆腐來。
「我們逛去。」我說。
先帶她到娛樂場所,參觀公子哥兒的眾生相。
「看到沒有,全是金牌王老五,我一下令,他們都會來追你,不過娶了你之後,天天照樣來這種地方坐。」
周建國笑。「你令我覺得做女人沒前途。」
「挑中了誰沒有?」
「被你嚇壞,我們走吧,有沒有比較殷實的?」
「有。」
又帶她到小型住宅區,看小職員的家庭寫照。
他們的母親負責家務,弟妹一大堆,雖是品學兼優的好男子,怕只怕做他們的伴侶不容易。
周建國瞪我一眼,不語。
「為著顯示我的公平,現在給你看中等人才。」
她開口了。「你存心讓我嫁不出去。」
「才怪,我不把你嫁出去、根本交不了差。」
「喂,你可不許淨為交差,便把我嫁予牛鬼蛇神。」
「你再不听話,我也許真會那麼做。」我瞪她一眼。
我發出我的絕招,把她帶往大學宿舍。
我們騰雲駕霧,一剎那便到達史天生的住所。
周建國一看苗頭不對,立即抗議︰「我不要見他,我不要見他。」
我拍一拍她,她頓時收聲。
只見史天生無限悲傷,長吁短嘆,口中念念有辭,叫著周建國的名字。
「如何?」我問周建國。
她不語。
「再給他一個機會吧。」
她仍不語。
史天生多天沒刮胡髭,形容憔悴,看上去怪可憐的。
「自作自受。」周建國說。
「你也會犯同樣的錯。」
「誰說的?同他在一起這麼久,我的雙眼沒有看過別的異性。」
「將來,在你們婚後十周年,你會犯錯,而他亦會原諒你,你們可以互相扯平。」
「啊,是嗎,真的?」她心平氣和了。
我點點頭。
「願聞其詳。」
「天機不可泄漏。」
「去你的!」
「我保證你不會吃虧。」
「真的?」
「你看他苦惱的樣子。」
「像條哈巴狗。」
「可不是。」
周建國長長嘆口氣。
「去,與他重修舊好吧。」
她沉默。
我知道她的心意,在她身後推她一把。
這一推,使她現了形,史天生看到了她。
「你!建國,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我沒看到你?」
周建國沒回答他,轉過頭來看我。
我朝他倆笑笑,轉身就走。
吁,功德圓滿,我好度假去了。
我揮一揮汗,打道回府。
照資料顯示,史天生與周建國將會有二十年的緣分,然後在周建國四十六歲那年,他們會離婚。
一切已經注定在簿籍上,逃不月兌,避不過。
且看看下一個任務又是什麼,唉,想必亦是大小同異,不是努力撮合,就是叫他們下決心分手。
無聊?也許,但是這是我的任務。
天使神聖的任務。
夜之女
有些人屬于日間。
朝早鬧鐘一響,紛紛起,精神飽滿地梳洗穿衣出門工作,為自己也為社會,貢獻每日最好的時刻,晚上,他們回家休息,共聚天倫。
但是也有一群人,在別人熄燈睡覺的時侯,才開始活動,他們屬于夜。
繆斯是夜之嬌女。
自幼是這樣。
一玩玩到半夜,早上起不來,用鍋鏟也鏟不起她去上學,故此父母送她念下午班。
真妒忌。
我是那種甘于認命的人,不認也不行,家長古板,沒有幽默感,送女兒去念修女學校全女班,早上七點正便要起身,遲了要挨打。
小學便吃苦,往往睡到半夜(那時繆斯大約還在玩),便自床上驚醒,大聲問:「媽媽,媽媽,鬧鐘響了沒有,我會不會遲到?」大人保證我還可以暢睡五小時,我才倒下床。
可是每次往往太過放心,錯過了時間,匆匆忙忙,趕得哭出來,半夜惡性循環,又跳起來問,又睡過頭受盡折磨,自幼覺得生命沒有意義。
繆斯那邊是個不同的故事。
小學畢業後,她繼續念國際學校,連中文都放棄了,同學大部份是洋人,校規松懈,自由散漫,十點鐘到課堂,不過曠一節課,不算什麼,成日掛住般派對,兜搭男同學,享受人生。
我呢,仍在尼姑學校被迫做高材生,味同嚼蠟,為著不使父母失望,硬生生扮演一個自己不喜歡的角色,多麼吃力,我的童年與青少年時期,過得並不愉快,一年只有看三場電影的余暇。
當然,我是很久之後才認識繆斯的,不然更加痛不欲生,因為不明何故他人可以逍遙法外。
同年的她與我接收命運安排,長大了。
我們在加州的柏克萊相遇。
那是大學一年。
我照例痛不欲生的用功用功用功。
一個星期六下午,伏案寫家書,有人咯咯咯敲我宿舍門。
我大聲叫︰「不,我沒有茶,沒有咖啡,沒有牛女乃,沒有20元出借。」
房門被推開,一張笑臉伸進來,「嗨。」
嘩,那精致五官,那把長達腰際的頭發。
我嘆口氣,「咖啡在書桌上。」
「你是林志遠是不是?」她咪咪笑。
「是。」
「你編派的電腦程序驚動了系主任是不是?」
「你要什麼?」
「沒什麼,」她坐下來,「大家唐人,或許你可以幫我忙。」
我忍不住問︰「頭發要怎樣才可以留得那麼長?」
「哦,把做功課的時間拿三分一出來打理它。」
「真的?那麼功課呢?」
「管他呢。」她眼楮勾人魂魄般眯一眯。
「我知道你是誰。」我也想起來,「你是繆斯,早有人告訴過我。」
她仍然笑,「我們兩人都有名氣,不容易呢,學校有萬多名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