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兼任公共關系,聯絡不少報社雜志,又找熟人為她吹噓、拍照……」
「她滿足嗎?」
「每隔幾天就叫我找人訪問她,真累。」
我真的同情為她工作的雇員,這種工作怎麼做的長?開玩笑。
這女孩並沒有成名,因為不勞不得,多勞多得。
得的定義,不再是生活上的需求,而是指工作上的成就。誰還會沒飯吃不成,衣食不憂,卻沒有精神寄托,也很苦悶。她會不會靜極思動?
一日我回寫字樓,剛要開始搏殺,女秘書同我說,有一位小姐在房內等我。
門一推,見看到一雙紅鞋,這還會是誰。
我意外,這是什麼風,于是問︰「有重要事?」
她一邊抽煙,一邊淺笑。毫無疑問,她又長大了,此刻的勁道已叫男人深覺逼力。一件低胸的運動衣,配白色皮褲子,繃得像是隨時會彈開來。
她沒有回答我。
「怎麼,又來向我請教,如何可以出名?」
「我想好好工作。」
「跟你的經理學習,她所懂得,教你一半,已經受用不盡。」
「她的成就還不及我。」她扁扁嘴,「她為我工作。」
「小姐,做人講時講命講運,千萬不要看低人,這一刻她屈居你下,不代表一生一世如此,人家有本事,打真軍,遲早出頭。」
「喂,你這個人說話,怎麼老不忘教訓人?」
我聳聳肩,「那你何必偏偏找上門來听我說話。」
「我想好好工作,想再你處做個模特兒。」
「對不起,」我立刻說︰「我不敢當,你堂堂大老板,出來做事,誰請得起。」
「不,我不是為錢。」
「那是為了名了,我也沒有把握使你成名。」
「有的,你手下有紅模特兒。」
「你不同,人家肯用功做。」
「我也肯。」
我搖頭。
「我可以改掉壞習慣。」
「不,」我擺手,「你不能抱著這種態度來做事,你必需先有工作的熱忱,不顧一切的苦干,只問耕耘,不問收獲,謀事在人,但記住,成事在天。」
她已經不耐煩起來,在椅子里轉來轉去。
她是一只美麗的牛,我不該對牢她彈琴。我嘆口氣。
「用我。」她說︰「不然你會後悔。」
「我會嗎,」我說︰「這不是一項恐嚇吧。」
「給我一次機會,」她還在懇求。
我並不是一個心腸硬的人,但是我說︰「你不需要這種機會,好好做你的老板娘,去。」
她踢著腿走了。
秘書看著她的背影,問我︰「她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但是她不會成名,除非她肯苦干。」
即使有人認識她,也不會尊敬她,說起她這個人,不過輕輕帶過,她的名字,沒有人會記得。
不過這並沒有關系,這不會影響她的生活。
我在路上踫見她的經理。
「怎麼,還在做?」我很意外。
「有什麼地方可走?」她笑問。
「快一周年紀念了吧。」
「八個月。」
「真難得,我以為貴店很難做得住。」
「現在老板娘天天在店里。」
我一怔,「烏攪?」
「不,很起勁的學習。」她說︰「很意外吧,她下個月還要跟我出去辦貨,那是十二小時搶貨的工作,她說她吃得消,她說十九歲了,老了,要開始工作,免得老大徒傷悲。」
十九歲,老了,我搖搖頭,真夸張。
經理看著我,「她對你很有意思,時常提著大名。」
我又一呆,真不知道她心中想些什麼。
「怎麼,不考慮她?」
「待她定下性子來。」
她吃的一聲笑,「等她?才十九歲,怕不要等二十年。有些女人過了四十歲還不肯修身養性,還到處晃,亂出鋒頭。」
我說︰「那就算了,時間不對,就是沒有緣份。」
「她那麼听你的話,你可以教她,把時間縮短。」
我不是感化官,我沒有信心。
我當然沒有說出來,只是胡亂找借口,「她太高了,我比她矮許多。對,祝你們兩個都成功。」
「謝。」她笑得很有深意。店鋪很快開了分店。人們開始知道店主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這個大城市的社會風氣很開放,人們並不計較一個人的出身,或是他的過失,只要他也有優點,就能為人所欣賞。
再等一下吧。
如果她沒有忘記我,如果我可以接受她,如果她肯改變作風,如果這些因素都可以在適當的時間湊合在一起,我們或許可以有發展。
現在言之過早。
要等她月兌下紅舞鞋。
鈴蘭
餅幾個節,茱迪帶了晚服到公司來,全掛在我房內。
她是個很乖嬌的女孩子,高挑身裁,白皮膚,商科畢業第一份工作便找到我們公司,一做兩年,熟稔之後,會得自動替我做許多額外的工作,是以我也準她用我的房間來做更衣室。
我一抬頭便看到那幾件衣裳,真的是廉價貨,寶藍的粉紅的艷黃的,釘著亮片,瓖著羽毛,披披搭搭,但你別說,穿在茱迪身上,襯看她圓潤的手臂及背脊,並不難看,反而有一兩份原始性的誘惑。
事實上她人也不漂亮,蒼白的面孔,略黃的頭發,但不知怎地,把眼楮一描、粉一上,襯著玫瑰紅的唇,把頭發臘一臘,也就是亮晶晶的艷女一名。
是不是年輕?抑或是有信心?我不知道。
所知道的是,甘六歲的我,只比她大五歲,已經沒有朝氣。
那樣的衣裳,我也穿不出來,我所有的,只是一件聖羅朗黑色皺紗的長裙,我坦白同你說,女人穿得優雅,不過是給女人看的,男人才不管女人穿什麼,男人最好女人不要穿。
茱迪白天做工,下班便換上晚裝,化上濃妝出門,天天去跳舞。
夜夜如此,第二天九時正,又得坐在辦公室里,她總也不累,呵欠也沒一個,亦不見有黑眼圈,是什麼支撐她?
我沒敢問。
我沒有地方去。
回到家,多數往床上躺著,看電視,不是酸葡萄,別來叫我,我要追長篇劇,一次推不過,跑去吃一頓飯,結果忘了看《花債》之大結局。
我沒有錄映機!筆此打電話打鑼般找黃築筠,片子是她買回來的,她一定知道結局。
「菲比凱斯到底是誰生的?」
「你猜。」
「三個女人都不是她母親。」
「去你的,是那美國女人,《縲絲》雜志的創辦人。」
我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原來是她。難為我看不到大結局一直睡不看。
我的節目不過如此。
我的唇膏一直是豆沙色,我的眉筆棕色,我從來不敢把眼皮搽成一半金一半紫,我看過太多的婦女雜志,都向時代女性諄諄善誘,叫她們努力工作,千萬勿突出性感,或是女性的本錢。
于是我成為一個孤清的淑女,時時在小處著跡︰底裙,永遠不露出來。內衣,以肉色為主。襪子從來不勾絲。連粉撲都定期洗滌。每隔兩天便洗頭。清潔、整齊、理性。
沒到年紀已像個老站婆。
我看茱迪像是完全不注意這些條款,無端端黑色絹花絲襪去配粉紅高跟鞋,但是男人看到她,全部眼前一亮,我很佩服她。
不管好女邪女,能吸引男人的便是有辦法之女。
她那些男友也很不錯,管接管送,買票子訂台子,都不用她費心,看著她每天高高興興出去,為女性爭氣。
我竟羨慕她。
有人送來一盆鈴蘭,擱我桌上。
鈴蘭這種花,俗稱谷中之百合,花白色而細小,只只像鈴,也像小鐘,很香,沁人心脾,法國秋奧有種香水,叫狄奧莉絲幕,便純用鈴蘭制成,非常茫然及幽美的香,若有若無,但是太高貴,不容易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