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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學生 第2頁

作者︰亦舒

「我們覺得你在那段時間避而不見,實在太過殘忍。」

「大姊,實在是迫不得已。我決定與她斷絕來往,還見面做什麼?一見面,少不了又要作出應允。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同她結婚的。」

說得那麼斬釘截鐵,這里面一定有故事。

「她問你現在同誰走。」

阿譚苦笑。「怕了怕了,待我鎮定下來再作第二次努力。」

現在看起來,仿佛丟棄愛人的是小妹,而不是譚致中,什麼事都不能單看一方面。我很懊惱,憑我豐富的社會經驗,竟也把事情看偏差了,好不羞愧。

自從那一日,我對譚致中更客氣了。

他們都說我倆是不打不相識,當然他們並不知道我們之間有什麼糾葛。

老魯說︰「孝玲,妳果然有過人之處,這件事妳處理得好極了,根本一個成熟的人處理任何事都應該用這種優雅的方式︰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妳真有風度。」

「愧不敢當。」我是真心的。

本來我存心把小事化大--當事人誰肯承認他那件事是小事?是後來我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

致中仿佛還有許多話沒有說似的。

終于有一日,他們那一組辦事效率高,老板請吃飯以示獎勵,我們這一組作陪客,多喝兩杯,他與我酒後吐真言。

「其實我是被冤枉的,大姊。」

「男子漢大丈夫,偶爾被人誤解,何必放在心中,明白的人終究會明白,不明白的人爭取他做什麼?致中,不用耿耿于懷。」

他搔搔頭皮。「大姊,妳說得真有道理,但這件事,我偏偏放不開。」

他把我拉到一個比較靜的角落。「那麼你就說來听听。」

「大姊,其實令你們家小妹自殺的人,並不是我。」

「什麼?」我呆住。

「小妹一直同體育健將劉文走,你們知不知道?」

我張大嘴巴,听也沒听過這個人。

「她同他散了,才與我約會,但不知怎地,兩個人一直藕斷絲連……」

「要是真話才好說出來!」我低聲喝道。

「這完全是真的,不信妳問劉文。小妹一直拿我做擋箭牌……」

「你怎麼會那麼傻?」我問。

「沒想到後果會那麼嚴重。」

「說下去。」

「她跟劉文有了孩子。」

「混帳。」我的面色發青。

致中的酒似乎醒了一大半,他苦笑。「我連踫都沒有踫過小妹,她卻要我想法子。我很生氣!覺得她太不自愛,也很同情她,因為她一定是走投無路才找商量。我們把劉文找出來,他一點責任都不肯負,當日小妹還顯得很鎮定。」

我听得頭皮發麻,這一切真的發生過?就在我們家的屋頂下?我與爸媽可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動彈不得。

「過了三天,小妹就仰藥自殺。這件事明明與我無關,當時我十分害怕再卷入漩渦,所以不敢露面,其實小妹不外是想叫我去找劉文,我萬沒膽子。」他用手捧著頭。「而你們家一直以為我是那個負心的人吧?」

「不是你?」我問。

「絕對不是,事過境遷,我要否認也不會挑這個時候。」

「小妹把我們瞞得好苦!」

「她女孩子的名譽要緊,找個替罪羔羊也是應該的。」致中苦笑。

「那個孩子呢?你不是說她懷了孩子?」

致中惋惜地說︰「我相信她作了很適當的處理。」

而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太可怕了。

「大姊,妳不怪我吧?我老想跟妳傾吐一下,」致中說。「否則老像作噩夢似的,現在心頭暢快多了。」

「致中,謝謝你替我們保守秘密。」

我把小妹約出來面談,她到我家里來。

我盡量裝得若無其事。老實說,事情已經過去。況且與我無關,小妹有她自己的生活。

我只是說︰「原來致中是個好人。」

小妹說︰「真的,他是個好人。」

「如今好的男孩子很少見了。」

「妳不覺得他有點乏味?」小妹問。「四平八穩的。」

我說︰「但是他不會令人傷心。」

小妹一怔。「妳今天約我來,就為了談論他?」

「是的。」

「他有那麼重要嗎?」小妹失笑。

「我與致中是同事,」我婉轉地說。「說來可笑,但我們之間不是沒有發展下去的可能性。」

小妹一呆,隨即笑起來。「那太好了,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她停一停。「我很替妳高興。」

「但是爸媽會怎麼想?」

「爸媽?」

「媽媽尤其不會放過他,她一直以為他對不起妳。」

小妹低下頭。「妳都知道了?」

「是的。」

小妹聳聳肩。「也難怪,致中並沒答應一輩子替我守密。」

「我認為他已經很夠朋友義氣了。」

「是,我也這麼認為。」小妹說。

「為什麼一直瞞著家人?」

「怕你們大驚小敝。」小妹轉變話題。「真的,致中很適合妳,怎麼我一直沒想起來?」

我問︰「妳應該早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的。」我責怪她。

「大姊,事情不臨到頭上,是不會知道的。當時我都慌了,也很內疚,只希望度過那個難關,也顧不得冤枉了誰,到後來,事情已經過去,妳教我怎麼還有勇氣掀自己的底?我再也猜不到會有這麼巧,譚致中竟做了妳的同事。」小妹苦笑。「現在隨便妳發落吧,我相信妳也不會在媽面前說我什麼。」

我嘆口氣。「那個劉文呢?」

「誰還理這種人?」小妹很厭惡地說。「當時我實在是小,什麼都不懂。」

一句少不更事推卸多少責任。

不過這是她的生命,由她自己編排其中的情節,誰管得了她?

我多說徒然引起她的反感。

「過去算了。」我說。

「我知道妳會原諒我的。」她笑。

我益發敬重致中,他真是個被冤枉的人。

我們在那次之後,並沒有再提及小妹那件事,周末有意無意地約會著。

本來老想避開他,免得人家說一家子兩姊妹都與同一個男人走,頗尷尬的,但仔細一想,不禁失笑,哪顧得那麼多?別人要說什麼任由他們好了。

開頭跟小妹說的「可能性」,一半是玩笑性質,另一半是為了套她說真話,照現在的情形看來,真的大有可能。

老魯嘖嘖稱奇。「只有我敢問妳,孝玲,怎麼一回事?」

我脹紅面孔。

「唉!孝玲,我從來沒有見過妳臉紅。」

「一起看看戲、吃頓飯解個悶。」

「致中是很好的男人,」老魯說。「我是他上司,我知道得很清楚。你們會有幸福的。」

「說得那麼遠。」我笑出來。

「男女有沒有前途,憑經驗一眼就看得清楚,根本不需要猜測,你們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哪還有不成的道理?」

我感喟,人生的奇遇真多。

「過去的讓它過去。」老魯說。「不聞不問最好。」

「這個道理我懂得,你放心好了。」我微笑。

致中問我︰「家人曉不曉得我們在約會?」

「小妹是知道的。」

「令堂呢?」

我不出聲,我也承認這一關不好過。

「我看要早說,不然往後她只有更抗拒。」

我微笑。「我都二十八歲了,父母的意見並不是那麼重要。」

「跟家里鬧意見最不好。」

我也覺得是。

爸媽宣召我回家的時候,小妹已經回美國。

我馬上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媽媽更是開門見山,我還沒坐定,她說問︰「這件事是真是假?他們說妳同小妹前頭那個人在一起。」

「慢慢來慢慢來,」我立刻賠笑。「什麼人說的?」

「三姑與六姨親眼看見的。」

「妳信?」我問。

「這種人妳要避得遠遠的才是,何必教人家看見?說得多難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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