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開頭,已經不是一個忠實的男人。
暗里打探過,她又沒有其他的人。
很少有這樣大方的女人,他豈真的特別幸運?
見他的時候,永遠修飾得最美觀最漂亮,精神不佳的時候,她會推掉他的約會,在家休息。
這樣理想的情人,到什麼地方找去。
來往這麼些日子,她始終維持著神秘色彩,他從來沒見過她的朋友親人,他甚至沒有在她的寓所逗留超過一小時以上。
他從來不是她的入幕之賓,她只是他的……知己。
偶然他也相當困惑,但,還有什麼遺憾?世上所有男人都會羨慕他。
這樣的態度,她是經過刻意經營的。
太多次失敗的經驗了,每每拖著條丑陋的尾巴,叫那個不值得的人畢生振振有詞,夸耀曾經遇見一個痴心的女孩。
這次,她存心做得漂亮一點。輸贏不再重要,姿勢卻非好看不可。
要是他下次不來,也就算了。
她完全采取被動,以不變應萬變,反而成為主動,始料不及。
她真心不想霸佔他,得到快活的一角已經足夠,況且,暫時又還看不出要付出什麼代價。
她樂得安于現狀。
周末,他去陪家庭,她在公寓,捧著杯香茗,也認真的盤算過。
他們總說他們打算離婚。
就快進行,在進行中,但因為種種千絲萬縷的社會關系,不得不暫時拖住……
于是一個人兩邊走,足足一二十年不變。
直至第三者知難而退︰不退也不行了,總得為將來作算,于是一段三角關系不了了之。
有機會,他故技重施,去找更年輕更大真的。
要離婚的話,早早就分了手,還等到這個時分干什麼。
這樣簡單的形勢,還有當局者執迷不悟,恐怕與人無尤。
她苦笑,終于學了乖,純為享樂,不為其他。
同時,她也接受其他的約會。
開頭的時候,她對所有的約會都一視同仁。
很快,她發覺其他的異性不能吸引她,出去坐在那里,無論對方怎樣討好地,她都無動于中,只能維持一個禮貌的笑臉,不能投入。
太危險了,有時她強逼自己去參加其他的活動,不可以把所有感情灌注在他身上。
很多時候,她也覺得氣餒,那個人到底在哪里,為什麼還沒出現,還得等多久。
抑或,就是他了。
一直疑疑惑惑,兩人都維持著不進不退的情況,直到有一日,她生了病。
開頭不過是一場靶冒。
平日工作勞累,休息不足,天氣無常,在路上出了一身汗,回到冷氣問,驟冷驟熱,身子便垮下來。
這傷病來得很急很劇,她倒在床上,發燒喉痛,半夜咳嗽,想喝杯水都沒有,要起身,又沒力氣,只得昏睡,三天之後,已瘦了一圈。
秘書見她有病,抽空采訪,見到這種情形,怕她乏人照顧,便建議送院治療。
她答應了。
幸虧決定得快,該天晚上,她被醫生診斷是患了肺炎。
斑燒之下,她精神恍惚,半夜喊出自己的名字,驚怖異常。
平日再能干獨立漂亮,此刻也變成一個普通弱女子。
開頭他還不甚在意,電話有一兩天撥不通是常事,後來就身不由主開始擔心。
打听得她住院已有一個星期,一顆心幾乎自胸腔跳出來。
他連忙趕到病房,她已接近痊愈。他看到她的時候,她正沉沉熟睡。
瘦削蒼白的面孔似乎只剩下兩道彎著的濃眉,清純的五官沒有化妝看上去像只得十七歲。
手臂擱在被外,他想去握她的手,又怕吵醒她,只得坐在床頭,靜靜看住她。
在該剎那,他發覺他愛她,她在他心目中,已經有一定的地位,他為她擔心,他怕失去她。
護土向他招手。
他跟她到走廊,護土問他︰「你怎麼到現在才來?病人躺在那里好幾天沒人探訪,精神非常萎靡。」
他心如刀割。
「她有一度情況相當危險。」
他點點頭,原來她沒有現人,也沒有朋友。
是這樣寂寞的一個人。
轉頭再進病房,有一個女孩子前來探病,手上拿著幾枝花朵,她已經醒了。
他這才想起,他什麼都沒有帶來,兩手空空。
那女孩正在說︰「……剛巧公司忙著,大家說過一兩日再來。」
她很疲乏的牽動咀角,剛想說什麼,卻已看到門外的他。
大眼楮透出復雜的神色來,呆呆的看住他。
那女孩大概是她的女秘書,看到這種情形,知情識趣,客氣兩句,站起來告辭。
他慢慢走近她,輕輕把她擁在懷內。
他覺得她那麼輕盈脆弱嬌小,他如果不保護她,簡直對不起她。
她什麼都沒有說,他則不知說什麼。
他很快的離去,一則因為公事忙,二則怕自己太過激動。
第二天他再來的時候,帶來一大束黃色的晚香玉。
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這種花在花攤子出售,並不貴,但要親自去挑選。
她收下花,深深地嗅聞。
接著她輕描淡寫的說︰「才發三天燒,就變成蓬頭鬼了。」
他很失望,過半晌,沉著聲音問︰「你要幾時才肯拆除防線呢?」
她抬起臉,怔怔的看住他,仿佛想在他面孔上尋找什麼蛛絲馬跡。
「不要再假裝我們是在參予一項無關痛癢的游戲。」
她張大了咀。
「自從知道你在醫院,一直沒有睡好。」
她不能控制自己,淚水漸漸冒上眼眶,飽和的時候,重重滴在手背上。
他接著說︰「承認我倆互相需要吧。」
她想把眼淚強忍回去!但非常失敗,它們似一串珠子地大滴墮下。
他嘆一口氣,說出一句表面看似莫名其妙的話︰「來不及了。」
是的,來不及了。
開頭的時候,男女雙方往往都高估自身的能力。
卻不料感情成形之後,遇風就長,有它獨立的生命,以後的發展,再不是他或她可以控制。
由他陪她出院。
她需要調養一個短時期,體重減輕近五公斤,如果不小心,一下子就憔悴。
他替她找來女佣,又派來司機與房車。
她不出聲,任由他安排,心中不是不知道,從此泥足深陷。
從那時開始,他一下班便來看她,逗留到深夜才走。
有時候他只是在書房批閱文件或欣賞音樂,兩個人並不對話,但是,感情一樣交流。
她取笑自己︰不是又戀愛了吧,真有你的,百折不撓。
非常感慨,開頭的時候,總以為可以灑月兌一輩子,往後,還不是落了俗套。
沒奈何。
他們倆越來越覺得相處的時間不夠,他越來越早到,越來越遲走,家,仿佛已經不存在。
這種情形維持了幾個月。
他父親傳他。
他去了。
老人家先是稱贊他的工作成績,然後才說到正題上去,他訓道︰「出去玩,要撇月兌,切忌弄假成真。你又不是一個可以離婚的人,兩個家族在生意上的關系非同小可,況且十多年的夫妻,對方又沒做錯什麼,倘若一聲變心就可以離婚,世上還有什麼道義?」
說到後來,面色已經相當難看。
一盆冰水迎頭澆下。
他醒了一半。
他們不是不給他玩,但在大人屋檐下,凡事不能離譜。
老人家一天健在,一日要約束他。
華廈,大車,游艇,職位,以及將來遺囑上那一份好處,全部看他听不听話。
叔伯弟兄眾多,他一失寵,立即打入冷官,找一百個替代他的人都有。
看樣子,他妻子已經與家人商談過,而岳父接著與親家開過一次會。
他收到警告。
拋棄所有與這個女郎共渡余生?
憑什麼?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有無真材實料,從來沒離開過家,從來沒有必要證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