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抬起頭來。
「你不問我笑甚麼?」
「有什麼好問,阿姨一直最愛取笑我。」
「這次不同。」
小波看她一眼,仍然不感興趣。
「這次我可看通了你的心意。」
小波一怔。
「第一次拍的照片根本什麼毛病都沒有,對不對?」
小波一听,連耳朵都燒起來。
「你為什麼不老實對我說個明白?」
小波低下頭,「我真應該坦白,現在太遲了。」
阿姨問︰「遲?」
「說不定人家已經回老家去繼續學業了。」
偏偏這時候尚保羅探頭進來問︰「可人兒,無論如河,請你把電話號碼留下才走。」
小波恨恨的說︰「看,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來,推都推不走。」
任阿姨也覺得惆悵,「真是的。」
小波沒好氣的叫尚保羅滾開。
「叫誰滾,我?」
「是,你。」小波頭也不回。
任阿姨嚇一跳,「小波,你看看清楚,會不會是他。」
小波轉過臉去,看到石志民雙手插在口袋里,笑眯眯站在門口。
小波張大眼晴,要過一陣子才能把事情始末貫通。
她裝假局來套任阿姨,誰知姜是老的辣,阿姨更設下局中局叫她上當。
阿姨笑道︰「志民,你既然來了,就替我送小波回家吧。」她吩咐工作人員收隊。
石志民笑道︰「听說有人對我拍的封面不滿意。」
小波眨眨眼,「誰,誰那麼大膽?」
「任阿姨又不肯說。」石志民的笑意更濃。
「會是誰呢,」小波側側頭,「莫非是雜志老板?」
「不管它了,你不反對我送你回家吧。」
吃一次虧學一次乖,小波再也不敢轉彎抹角,干脆的說︰「我知道有個地方喝咖啡最好。」
身後傳來一個悻悻的聲音︰「我以為你不喝咖啡!」是尚保罹。
小波笑了,「這個人真不識相。」
石志民替小波挽起旅行袋。
小波的心踏實了。
封面好不好不必去理它,她同石志民說︰「來,我們走。」
志民並沒放過她,一直還問︰「到底是誰挑剔我的功夫?」
小波白他一眼。
「讀者,」小波答︰「是讀者要換攝影師。」
開頭的時候
開頭,都是這樣子的。
她的條件,當然比他現任的妻好得多。
她年輕,漂亮,磊落,爽快,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經濟獨立,對他,完全沒有要求。
他很久很久沒有接觸到這麼瀟灑的女性,幾乎一見鐘情。在第二次約會的時候,他便對她說,他的妻子並不了解他,他打算辦離婚手續。
而事實上,這一段婚姻名存實亡,他們早已分房。
這些,也並不是謊言,做了近十年的夫妻,各有各的事業,各有各的朋友,大部分時間,的確貌合神離。
她听在耳中,只是笑笑,有點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感覺,因為開頭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她剛與前任男友分手,心情很壞,每當黃昏,有不可壓抑的沮喪,踫巧他來約會,她便出來走走。
她並不是隨便的女性,但,在感情道路上,卻一直沒有運氣,仿佛前輩子欠異性良多。
打個譬喻,眾多女性坐在感情的賭桌上,人人都有機會,許多貌不驚人的女友都偷偷拿到一對十或一對八,雖不算大贏家,卻都可以功成身退。
而她,已在賭桌上蹉跎良久,每次到手的牌面都極之美麗,有老K有皮蛋,但湊來湊去,卻一副對子都沒有,輸了又輸,老本都快蝕光。
上一次,尤其叫她傷心,她下了重注,不分公私地幫這個人,到頭來,他娶了另外一位女士,最猥瑣的是,婚後三個月他的太太便生下一對孿生子。
她足足有三個月足不出戶。
連照鏡子都懶。
算了,她想,就此打住,把全付精力用在工作上算了。
但是他又在這個時候出現。
有事業有名譽有地位,長得也好,最難得的一點是,私生活並不濫。
為人十分幽默,也懂得玩。
她于是想,大家都是老手,坦坦白白是出來解悶,應該相安無事。
他又不瞞她,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有婦之夫。
妻子出自名門望族,學識人品雖不出眾,但勝在有父蔭,為家族打理幾間精品店,據說忙得不可開交。
有三個孩子,兩子一女,大的早已送到外國念貴族寄宿學校。
這種富泰逸樂要什麼有什麼絲毫不必但心,一條康莊大道走到底的生活,有時候,悶死人。
他便覺得透不過氣來。
悶。
星期一至五,到父親的公司去打理七千件事,老父身壯力健,事事親力親為,五個兒子不過是手下的棋子,近七十歲的人了,每年到瑞士接受胎盤素治療,看上去起碼比實際年齡小十年八年,來往的女朋友,全部年輕貌美。
長年做太子是非常累的一件事。
周末,坐船出去打魚,與孩子們嬉戲,扮演好父親好丈夫腳色。
暑假與周年,兩次大假,分別到北美與歐洲。
在普通人眼中,這種生活,也像神仙一般,他卻不那樣想,他只是覺得悶。
終于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裒,他看到了她。
開頭是一個背影,她穿著時髦的套裝,腰身扣得很細,益發顯得腿部修長。
時下這種時髦職業女性是很多的,背影都似一枝花,轉過身子來,泰半美人遲幕,因為爬到那個地步,必需假以生命中最寶貴之時日,最快也要近中年才能打進董事局。
四十對于一個總統、總裁、署長來說,無異剛剛起步,但對于女伴來說,未免太過老練成熟滄桑了,這是他的想法,也是一般男人的想法。
理想的情人,應該在一十歲上下。
懂事,有經驗,夾雜著天真與世故,不太活潑,但尚未憔悴,這才理想呢。
她轉過頭來,他看到她的面孔,喝一聲采,身不由主,迎上去,自我介紹。
她符合他的理想,他一直在找這麼一個人。
他最喜歡她的一雙濃眉,完全不需要描繪,第一次見而,便有伸手去撫模它們的沖動。
是注定的,他會同她在一起。
他過去問她︰「喝杯咖啡好嗎。」似老朋友。
她只想了一分鐘,「我知道有個地方叫以喝到極妙的愛爾蘭咖排。」
已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事後他們想起這幾句對白,總忍不住笑。
是這樣開始的。
他非常愛護她,顯得十分有誠意。工作上出了小紕漏,他運用權力,托人替她擺平。他對她罕見地慷慨,禮物都是最名貴的首飾。
到今天,他們的關系已經相當公開。
他的妻子,當然略有所聞。
絕對是個聰明人,在沒有對策之前,暫時按兵不動,不作聲張。
這是場比耐力的游戲,在任何情況─,輸的只兩女之一,他立于不敗之地。
所以,只有最勇于犧牲的女子,才會跑去做人家的插曲,擺在那里,任君選擇,身份叫第三者。
開頭的一段時間,還是很愉快的。
雙雙結伴旅游,是最開心的節目。
一連去五六次都不膩,短短三兩天相聚,永遠不夠,眨眼間就過去。
回到本市,立刻冷靜下來,若無其事地各歸各,回各人的冢。
她也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人了,雖然沒有立約,她從來不打電話到他家或公司。
她驕傲,她不屑。
誰都不欠誰什麼,大家都是自由身,千萬別把事情看得太認真。
他也極之欣賞她這一點。
有時,他好奇,想知道他在她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故意三五七天不與她聯絡。
他要看她的反應。
但每次他都失望,她一直維持看灑月兌的作風,從不主動找他。
有時他也氣餒,難道,她有其他的異性朋友?
他有什麼資格叫她忠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