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偶遇 第23頁

作者︰亦舒

我走到浴間取毛巾抹血,他手上的戒子劃破了我的臉。

他說︰「走出來坐下!」

我帶著藥膏與橡皮膠走到他面前坐下,包好傷口。

他吞一口唾沫,「對不起。」

我很驚奇,抬起頭看他。

「很痛嗎?」他問。

我搖搖頭。

「請你給我一把熱毛巾。」他看上去很疲倦。

我進浴室絞了毛巾給他。

他道謝,手槍仍然指著我,左手揩完右手揩。

「有沒有什麼喝的?」他問我。

「啤酒、牛女乃、水、茶。」我簡單的報出來。

「茶。」他說。

「我要燒水。」

「好,你去燒。」他說。

他用我的電話,說著一種我听不懂的中國方言。

水開了,我沖一杯中國茶,一杯牛女乃紅茶,拿著出去。

他來不及的搶過紅茶遞到嘴邊就喝。

「當心燙!」我說。

他放下茶。

我看清楚了他的臉,相當端正,如果稍後警方要繪畫查案,我一定能夠把他認出來。我不認為我會死,我還年輕,我要活下去,我會活下去。

「對不起。」他說︰「下面布滿警方的人,我又要用電話——」

呵,他是那個槍殺犯!

「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想吃點東西,休息一下,與自己人聯絡上了,馬上走。走之前我會把你綁起來,我不想警方立刻追上來,你明白嗎?」

我小心地點點頭,略為放心。

「不要令我做出意外的行動,你要听話。」他說。

我點點頭。

「好,你听我說︰我要一只文件夾子。」

我打開抽屜,把我裝各種賬單的風琴文件夾取出來,將單據放入一只空紙袋,把夾子遞給他。

「謝謝你,我很幸運,踫到的是你,如果是一個阿嘛,真是不堪設想。」

「他把槍放在附近,匆匆自西裝外套里袋取出一疊疊舊的千元鈔票,一迭總有好幾萬元,另有一小袋東西,一並放進文件夾,合上。」

「第二︰我身上這件襯衫上有血漬,要洗一洗。」他問︰「天亮之前會不會干?」

「我有干衣機,半小時連洗帶熨。」我說。

「好得很。」他緩緩月兌下外套,領帶,最後是襯衫,遠遠地拋在客廳一角。

我走過去拾起,開動洗衣機。

他的內衣上也有血,但是我不說什麼。

「你有什麼食物?」他問︰「我肚子餓。」

「罐頭湯、三文治。」

「好極了,麻煩你。」他說。

他的聲音充滿憂慮與驚惶,盡量壓抑。

我在廚房里靜靜的為他做晚餐,廚房有一個窗子,對牢對面人家,我如果叫救命,他們會以為是夫妻吵架,而我心髒就先中槍。

我考慮良久,決定乖乖的照他的話去做。

我端出晚餐,看見他靠在沙發上,閉著眼楮在養神,我輕輕咳一聲,他馬上跳起來,揚起槍,見是我,又放下武器,笑一笑。

洗衣機軋軋的操作。室內很靜寂。

他拿起三文治,他說︰「開無線電。」

我扭開無線電,輕音樂播放悠揚。

他說︰「我們像兩夫妻,下班回到家,休息完了听音樂,吃晚餐。」他的語氣充滿淒涼。

我喝一口茶。

他又說︰「別擔心,天一亮我就走。」

洗衣機停了,我把他襯衫取出來,放進干衣機。

他說︰「天一亮,你與我一起出去,我們像上班一般。」

我點點頭。

「你會合作的,會不會?」

我又點點頭。

靜寂了好一會兒,他說「你的公寓很整齊,很美觀,收拾得很清爽。」

我不出聲。臉上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

他又說︰「你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是不是?足夠你的開銷。你閱讀範圍很廣,架子上那麼多書報雜志。」

我一直喝茶。

「你很鎮靜,是一個識大體的女子。」

他拾起槍把玩。

我對槍沒有認識,但是這把槍制作精致,看樣子不像假貨。

「這是真槍,剛剛發了一彈,命中一個人的心髒。」他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覺得疲倦,手表指在十二點半,于是靠在沙發墊上稍微睡一下。

我睜開眼楮的時候,他睡著了,頭枕在電話上,手槍捏在手中。

我的心狂跳。

如果我現在躡手躡足拉開門,閃身而出,奔下樓去叫救命——

我站起來,一步步很鎮靜的走過他身邊,慢慢走到大門邊,拉開大門,正要開鐵門的時候,耳邊有一件冷冰冰的東西貼上來。

他把我自門口拉回來,摔到地上。

他指著燈開了一槍,整盞燈被他轟得粉碎,我身子簌簌的發抖。

他冷冷說︰「你仿佛不相信這柄槍。我如今殺了你,你也是枉死,好久人家都不會發現你的尸體!」

我閉上眼楮,忽然之間哭起來。

我只覺得一輩子都沒有順心的事,一個女人獨自在社會掙扎,父母、兄弟的幫助都得不到,四周只有放冷箭的人,冷暖沒個人知道,還得支撐多久?每個人都想在單身女人身上撈便宜,因為她們好欺侮。

如果今天有個孔武有力的人陪著我,說不定這個凶犯就不會選上我。如果工作方面有個得力的後台,人們就不敢排擠我,如果踫見個像樣的男人,我也就是少女乃女乃,在家帶小寶寶,管它物價飛漲。

我掩著臉哭很久,橫了心。根本我死在這里是沒有人會知道的,不必中槍,好幾次發寒熱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我就有那種感覺,不知何年何月才會有人開門進來發現我。

門鈴響起來。

他非常緊張,說︰「這麼晚還有人來找你?決,去開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快!」

我抹干眼淚,開門。他就站在轉角,離我不到兩尺。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大聲叫我的名字。

「誰?」他輕聲問。

「以前認識的朋友。」我說︰「喝醉酒來佔便宜。」

「能打發他嗎?」

我大聲對門外喝道︰「你這種狗娘養的,再不走我報警!你敢再按一次鈴,當心!」

那個男人在門外大罵起來,「你裝什麼蒜?黃熟梅子賣青,誰知你一個人住,是不是夜夜有客人」

我說,「你再按一次鈴,我就打九九九。」

我大力關上門,那男人還在門外罵了半晌才走。

我回到沙發上坐不,喝一口茶,索性躺下睡。

凶徙忽然問︰「常常有這種人上門?」

「也不是常常。」我答。

「你是否示意他去報警?」

「你為什麼不對我放一槍,一了百了?」我把臉轉向牆壁。

這次我真正睡熟了。

做了很多夢,看見自己還在讀書,一剎時失業,忽然又披上嫁衣。

耳眸一陣車子引擎吵聲,把我驚醒,我失聲叫起來,一身冷汗。

「不要緊,只是阿飛斗車。」

「什麼時間了?」我問。

「四點半,還有三個鐘頭。」他說︰「快了。」

「你有沒有看新聞?警方也許已經通緝你。」我說。

我掙扎起來洗臉。

天還沒亮,我為他熨好襯衫。胃痛,煮牛女乃加雞蛋,自己坐在廚房中吃,面包烘起來很香。

電話鈴響了,凶徒搶著取起听筒,是他的電話,他又用那種方言講了起來,我一個字也听不懂,自顧自的喝牛女乃、眼澀,我決定在早上打電話請假一天。

我這個上司自己每天準八時四十五分到寫字樓,然後等職員一個個回來,害得我們如芒在背,如坐針氈,薪水還不是他發出來的,他偏偏欺侮人。

他听完電話說︰「九點四十五分,有車子來接我。」

我抬頭看他,「你把我綁起來才走呢,抑或要我陪你走下樓去?」

他一邊穿襯衫一邊說︰「我不相信你。」

我忽然覺得他可笑,「當然你不相信我,我是你的人質,又不是你的朋友。」

他扣好紐扣,坐下來,吃我剩下的食物。我坐在他對面。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