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浴間取毛巾抹血,他手上的戒子劃破了我的臉。
他說︰「走出來坐下!」
我帶著藥膏與橡皮膠走到他面前坐下,包好傷口。
他吞一口唾沫,「對不起。」
我很驚奇,抬起頭看他。
「很痛嗎?」他問。
我搖搖頭。
「請你給我一把熱毛巾。」他看上去很疲倦。
我進浴室絞了毛巾給他。
他道謝,手槍仍然指著我,左手揩完右手揩。
「有沒有什麼喝的?」他問我。
「啤酒、牛女乃、水、茶。」我簡單的報出來。
「茶。」他說。
「我要燒水。」
「好,你去燒。」他說。
他用我的電話,說著一種我听不懂的中國方言。
水開了,我沖一杯中國茶,一杯牛女乃紅茶,拿著出去。
他來不及的搶過紅茶遞到嘴邊就喝。
「當心燙!」我說。
他放下茶。
我看清楚了他的臉,相當端正,如果稍後警方要繪畫查案,我一定能夠把他認出來。我不認為我會死,我還年輕,我要活下去,我會活下去。
「對不起。」他說︰「下面布滿警方的人,我又要用電話——」
呵,他是那個槍殺犯!
「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想吃點東西,休息一下,與自己人聯絡上了,馬上走。走之前我會把你綁起來,我不想警方立刻追上來,你明白嗎?」
我小心地點點頭,略為放心。
「不要令我做出意外的行動,你要听話。」他說。
我點點頭。
「好,你听我說︰我要一只文件夾子。」
我打開抽屜,把我裝各種賬單的風琴文件夾取出來,將單據放入一只空紙袋,把夾子遞給他。
「謝謝你,我很幸運,踫到的是你,如果是一個阿嘛,真是不堪設想。」
「他把槍放在附近,匆匆自西裝外套里袋取出一疊疊舊的千元鈔票,一迭總有好幾萬元,另有一小袋東西,一並放進文件夾,合上。」
「第二︰我身上這件襯衫上有血漬,要洗一洗。」他問︰「天亮之前會不會干?」
「我有干衣機,半小時連洗帶熨。」我說。
「好得很。」他緩緩月兌下外套,領帶,最後是襯衫,遠遠地拋在客廳一角。
我走過去拾起,開動洗衣機。
他的內衣上也有血,但是我不說什麼。
「你有什麼食物?」他問︰「我肚子餓。」
「罐頭湯、三文治。」
「好極了,麻煩你。」他說。
他的聲音充滿憂慮與驚惶,盡量壓抑。
我在廚房里靜靜的為他做晚餐,廚房有一個窗子,對牢對面人家,我如果叫救命,他們會以為是夫妻吵架,而我心髒就先中槍。
我考慮良久,決定乖乖的照他的話去做。
我端出晚餐,看見他靠在沙發上,閉著眼楮在養神,我輕輕咳一聲,他馬上跳起來,揚起槍,見是我,又放下武器,笑一笑。
洗衣機軋軋的操作。室內很靜寂。
他拿起三文治,他說︰「開無線電。」
我扭開無線電,輕音樂播放悠揚。
他說︰「我們像兩夫妻,下班回到家,休息完了听音樂,吃晚餐。」他的語氣充滿淒涼。
我喝一口茶。
他又說︰「別擔心,天一亮我就走。」
洗衣機停了,我把他襯衫取出來,放進干衣機。
他說︰「天一亮,你與我一起出去,我們像上班一般。」
我點點頭。
「你會合作的,會不會?」
我又點點頭。
靜寂了好一會兒,他說「你的公寓很整齊,很美觀,收拾得很清爽。」
我不出聲。臉上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
他又說︰「你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是不是?足夠你的開銷。你閱讀範圍很廣,架子上那麼多書報雜志。」
我一直喝茶。
「你很鎮靜,是一個識大體的女子。」
他拾起槍把玩。
我對槍沒有認識,但是這把槍制作精致,看樣子不像假貨。
「這是真槍,剛剛發了一彈,命中一個人的心髒。」他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覺得疲倦,手表指在十二點半,于是靠在沙發墊上稍微睡一下。
我睜開眼楮的時候,他睡著了,頭枕在電話上,手槍捏在手中。
我的心狂跳。
如果我現在躡手躡足拉開門,閃身而出,奔下樓去叫救命——
我站起來,一步步很鎮靜的走過他身邊,慢慢走到大門邊,拉開大門,正要開鐵門的時候,耳邊有一件冷冰冰的東西貼上來。
他把我自門口拉回來,摔到地上。
他指著燈開了一槍,整盞燈被他轟得粉碎,我身子簌簌的發抖。
他冷冷說︰「你仿佛不相信這柄槍。我如今殺了你,你也是枉死,好久人家都不會發現你的尸體!」
我閉上眼楮,忽然之間哭起來。
我只覺得一輩子都沒有順心的事,一個女人獨自在社會掙扎,父母、兄弟的幫助都得不到,四周只有放冷箭的人,冷暖沒個人知道,還得支撐多久?每個人都想在單身女人身上撈便宜,因為她們好欺侮。
如果今天有個孔武有力的人陪著我,說不定這個凶犯就不會選上我。如果工作方面有個得力的後台,人們就不敢排擠我,如果踫見個像樣的男人,我也就是少女乃女乃,在家帶小寶寶,管它物價飛漲。
我掩著臉哭很久,橫了心。根本我死在這里是沒有人會知道的,不必中槍,好幾次發寒熱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我就有那種感覺,不知何年何月才會有人開門進來發現我。
門鈴響起來。
他非常緊張,說︰「這麼晚還有人來找你?決,去開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快!」
我抹干眼淚,開門。他就站在轉角,離我不到兩尺。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大聲叫我的名字。
「誰?」他輕聲問。
「以前認識的朋友。」我說︰「喝醉酒來佔便宜。」
「能打發他嗎?」
我大聲對門外喝道︰「你這種狗娘養的,再不走我報警!你敢再按一次鈴,當心!」
那個男人在門外大罵起來,「你裝什麼蒜?黃熟梅子賣青,誰知你一個人住,是不是夜夜有客人」
我說,「你再按一次鈴,我就打九九九。」
我大力關上門,那男人還在門外罵了半晌才走。
我回到沙發上坐不,喝一口茶,索性躺下睡。
凶徙忽然問︰「常常有這種人上門?」
「也不是常常。」我答。
「你是否示意他去報警?」
「你為什麼不對我放一槍,一了百了?」我把臉轉向牆壁。
這次我真正睡熟了。
做了很多夢,看見自己還在讀書,一剎時失業,忽然又披上嫁衣。
耳眸一陣車子引擎吵聲,把我驚醒,我失聲叫起來,一身冷汗。
「不要緊,只是阿飛斗車。」
「什麼時間了?」我問。
「四點半,還有三個鐘頭。」他說︰「快了。」
「你有沒有看新聞?警方也許已經通緝你。」我說。
我掙扎起來洗臉。
天還沒亮,我為他熨好襯衫。胃痛,煮牛女乃加雞蛋,自己坐在廚房中吃,面包烘起來很香。
電話鈴響了,凶徒搶著取起听筒,是他的電話,他又用那種方言講了起來,我一個字也听不懂,自顧自的喝牛女乃、眼澀,我決定在早上打電話請假一天。
我這個上司自己每天準八時四十五分到寫字樓,然後等職員一個個回來,害得我們如芒在背,如坐針氈,薪水還不是他發出來的,他偏偏欺侮人。
他听完電話說︰「九點四十五分,有車子來接我。」
我抬頭看他,「你把我綁起來才走呢,抑或要我陪你走下樓去?」
他一邊穿襯衫一邊說︰「我不相信你。」
我忽然覺得他可笑,「當然你不相信我,我是你的人質,又不是你的朋友。」
他扣好紐扣,坐下來,吃我剩下的食物。我坐在他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