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真聰明。
他沮喪的問︰「我失敗了?」
我點點頭,「對不起。」
「沒關系。」他說︰「讓我擁抱你一下,並祝你幸福。」
他溫柔地把我抱在懷中。
「謝謝你。」我說。
「我會來參加你的婚禮。」張君達說。
我說︰「一個人的心屬于誰,大概上輩子已經算準的了。」
他說︰「我想也是。」
後來我便嫁了給梁秉森。
我們很少吵嘴,每次想到我們在一起的滄桑,便不想吵嘴。
生命中的快樂並不多,而我又等了他那麼久。
開頭
我開頭看見他的時候,一點也不喜歡他,他是姊夫的朋友,我根本沒料到他會在那種情形之下出現。
那是一個夏天。我穿著長袖子的絲襯衫,到膝蓋的裙子,戴一頂帽子,帽子是巴黎帶回來的,草織,上面有一層米色的細網。我在夏天是不穿短袖子的。他們都說我講究得離了譜的,跟我在一起,非得很小心,否則會得罪我。
這是言過其實,我承認我有點尷尬,可是不致于難于伺候,但是像康嘉這種人真是過了份。
他一身臭汗的坐在人家最好的沙發套上,姊夫的沙發套是「利勃蒂」料子的。他的汗衫象爛抹台布似的纏在身上,很含糊的顏色,牛仔褲全是補釘,然後是一雙球鞋,那雙球鞋。我的媽媽,臭聞十里,他又沒穿襪子,真不明白姊夫是怎麼放他進來的。
不看他的頭臉還好,看了更生氣,一臉的胡子,長發是髦曲的,一直至到肩膀,隨時有幾只蚤子會跳出來,這麼熱的香港,怎麼可以這種頭發?恨不得拿把剃刀,把他剃個光頭。
他居然還有臉嘻嘻的笑著,一只腳擱在人家綠大理石的茶幾上,一只手拿一杯啤酒喝。
我瞪大了眼,差點沒昏過去。幸虧帽子上有網,遮住我蒼白的臉色,我沒想到姊夫居然還介紹我們認識。
姊夫說︰「這是秀秀,我小姨。這是康嘉,我的同學。」
那個康嘉伸出手來,我倒退兩步,一轉身就躲到姊狹房里去了,我不敢與他握手,他的手上全是黑色的油漬,不知是什麼地方鑽出來的髒鬼。
姊姊進來詫異的問︰「你怎麼了?秀秀?」
「沒什麼,那人是誰?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我皺上眉頭,「他走了以後,好好的噴一下殺菌劑。」
姊姊笑,「你別以貌取人好眾好?人家是頂頂大名的海洋生物學家,人家不講相貌,人家不靠臉吃飯,他為和平部隊做工,剛自地中海回來,才發表了一篇了不起的報告。」
我說︰「管他呢!有些人就這樣,念多幾年書,非得裝個樣子出來不可,表示與眾不同。尊就好,他也是大學生,可是他永遠端端正正的。」
姊姊說︰「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尊除了會梳頭,換衣服,開跑車之外,就會幫他老子花錢,連公子都還算不上,你真是——」
「姊姊!」我不高興了。
她嘆了一口氣,「好,我不說,尊最好!」
我默然,他們都說尊不好。
我輕輕的月兌了帽子,放在姊姊的梳妝台上。隨口問︰「那人幾時走?」
「什麼人?」
「那髒鬼。」
「他不走,你姊夫留他住一個星期,他就回去的,這次去阿流申群島。」姊姊說。
「我管他去那里!他怎麼以住這里?這是我姊姊的家,我還來不來?」我站起來。
「你太霸道了,」姊姊笑,「這也是你姊夫自己的家,他愛留什麼客人,我也管不到,何況是你?」
我氣得不得了,我說︰「那麼我避開他好了,我一星期不來,你也少管。」
我連帽子也不戴,拿了手袋就走,經過姊夫身邊也不睬他,往樓下跑,只听到姊夫問︰「什麼事?秀秀怎麼又鬧脾氣了?」
我把大門「砰」的關上。
是呀,嫁夫隨夫,姊姊自從嫁了人,就不是我姊姊了,是別人的妻子,好妻子!
我到了停車位,看到我的車頭蓋被人掀得高高的,有個人在看我的車子的機器。我奔上去,那個人抬起頭來,可不正是那個康嘉,我尖叫起來。
「你干什麼?」我問他。
他說︰「你姊夫說你車子引擎——」
「我車子是我的車子,你少管閑事」我大聲的說︰「我不喜歡人家踫我的車子,你沒有道理——」
姊夫氣呼呼的趕到,「誤會誤會!是我多事,秀秀,這與康嘉無關,是我的主意,你一直說車頭有怪聲,我向康嘉說了,他來替你看看。」
我忍氣吞聲,「車行也看不出道理,他懂什麼?」
康嘉還是笑;他居然很有趣的看著我。
我上了車,姊夫把鎖匙還給我,我開動了車子,一下子就沖了出去,開得非常快,往市區駛去。
在車子上給風一吹,我心就平靜下來了。真的我也不算小了,怎麼可以一直發脾氣。不錯,自從姊姊結婚之後,便與我疏遠了,現在他們又嫌我的男朋友不好,但是我沒有理由把氣出在一個陌生人的頭上。
現在我連帽子也忘了戴,頭發被風吹得一場糊涂,偏偏又約了尊在半島吃茶,像什麼話?還是先回家換衣服,然後打電話給他,說要遲到。我喜歡尊,他一身上下總是無懈可擊的。
誰要是找了像剛才那一位那樣的男朋友那才倒霉呢,走出去有什麼面子?
才想到一半,我的車子忽然申吟了幾下,停下來了。
我吃一大驚,連忙拉車鎖,踩油門,弄了半天,一點反應都沒有,車壞了!早不壞,遲不壞,偏偏這個時候壞,不是那康嘉是什麼人?一定是他攪的鬼!我剛平下去的火又升了上來。
現在叫我怎麼辦?出了一身汗,站在車子旁邊。我心里慌忙的打主意︰把車子留下來,叫街車出市區?我不舍得,這輛蓮花才半年新,拋在路上是不行的。
打電話給姊夫吧,可是公眾電話在什麼地方?
我昏了半截,靠在車旁。
罷在這個時候,一輛「蘭路弗」出現了,在我身邊停不來,康嘉自車上跳下來,向我笑。
我見到是他,幾乎要拿刀砍他。
我瞪著他,雙手握著拳頭。
他笑︰「不關我事,車子是被你開壞的,剛才我一看,就知道走不到三哩,你應該感激我來救你,你還站在那里干什麼?快快幫著把車子推在一旁,我替你修。」
「我不要你修!我去叫車行!」我說。
「也得推到一旁再說。」他冷冷的說︰「你妨路交通。」
「叫我推車?」我指著鼻子。
「為什麼不能推?」他也提高了聲音,
我只好幫他把車于推到一邊去,我想我的情況跟他的尊容也差不多了。襯衫都撕破了一角。
他對我說︰「你根本不會開車,車是被你開壞的,你不會慢車,要停車就踏煞掣,不會轉排檔,這車居然還會動,真是奇跡。」
我早就頭暈腦脹,要服鎮靜劑了,我也不與他吵,我只是說︰「你送我回姊姊家。」
「我要替你修車呀,怎麼送你?」他反問︰「你舍得這麼漂亮的開篷跑車空置路旁?」
我七葷八素的叫︰「你叫我走回去?」
他聳聳肩,「送就送吧,謝也不謝一句,太凶了。」
我只好上了他的爛車,他的車子比他人還爛,要不是今天倒了霉,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我也不能坐這種車。
到了姊夫家,我用手擂門,佣人來開門,見了我,嚇一跳︰「二小姐!」
姊姊出來,「哎,秀秀!」
姊夫問︰「發生了什麼事?傷了哪里?車子出事了?」
康嘉在身後解釋。我走進浴間,把所有的衣服剝了下來,扔在一旁,照鏡子,自己都笑了。手是擦破了,還淌血呢,絲襪爛了,白皮鞋成了灰色,臉上一團髒,我放了水,泡在浴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