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嬋笑笑,她喝完一大杯咖啡,再斟一杯。
簡直為老實不客氣現身說法。
玉嬋輕聲問︰「那些舞會,十分無聊吧。」
李日虹也笑,「當然,所以叫舞會,不叫會議。」
「為什麼去?」
「應酬。」
「社會上許多真正辦事的人從來不去那些地方。」
「我會考慮你的意見。」
「不過,李小姐,我必須承認,你穿上這一襲裙子,比任何一位名媛都漂亮。」
「謝謝你。」
「問題第二條。」
「不,已經第五條了。」
玉嬋一怔,「那些不算。」
「怎麼不算,別爭了,二十分鐘已經過去了。」
「好,你有無遺憾?」
李日虹一愣,抬起頭,手托著下巴,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方鑽,閃閃生光,她臉上露出復雜的神情來,終于,輕輕嘆口氣。
玉嬋十分渴望知道答案,向前探了探身子。
李日虹終于回答了︰「有,我所愛的人不愛我,愛我的人不是我所愛。」
玉嬋沖口而出︰「什麼,不是收購和氏大廈失敗鍛羽嗎?」
李日虹頓覺詫異,「當然不是,商業行動,有得有失,至多下次再來。」
「講得太好了,可是,你愛的人是誰,你不愛的人又是誰?」
「他們都有家庭有工作,我不便把他們的名字說出來。」
玉嬋失望。
可是,也屬意料中事。
有誰會拒絕這樣秀麗端莊的富女。
「李小姐,你有什麼憧憬。」
李日虹低下頭。
她考慮了很久,反問︰「憧憬二字何解?」
玉嬋笑,倒底自幼在外國長大。
她為她解釋︰「盼望,希望得到。」
「啊。」
玉嬋催她︰「可以說給我听听嗎?」
「從來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
「是,因為你那樣成功,要風得風,要兩得兩,還有什麼好憧憬的。」
李日虹忽然這樣說︰「今年夏季,我返回約克郡老家度假。」
「老屋有一個馬廄,一直由史蔑夫打理,他有一獨子,約十八九歲,放假就到我家幫忙打雜。」
咦,這同富女的憧憬有何關連。
「那青年高大英俊,不修邊幅,不擅詞令,全不受商業社會污染,大家都喜歡他。」
她深深嘆口氣。
噫,莫非──
「一日,我策騎返來,看到他在馬廄洗馬,一年輕佣婦正替他挽水過來,二人談笑,忽然他拿起水潑向那女子,那女子也用水潑地,二人渾身盡濕,卻毫不介意,繼續在明媚的日光下嬉戲。」
玉嬋不禁入神。
「二人眼中都有盎然的欲念,可是,我絲毫不覺猥瑣,那根本是人的天性之一,不用排斥壓抑,可是,在這個時候,他們看到了馬上的我,女佣隨即走開,他過來幫我牽馬。」
「你驚破了好事,不過不怕,有的是機會。」
「彭小姐,那樣自然單純,毫無矯情,絕無企圖的男歡女愛,正是我畢生的憧憬。」
玉嬋聳然動容。
被了,已經夠材料交差。
李日虹的表逢能力十分強,她把她的心意交待得一清二楚。
「李小姐,這出奇的坦白──」
她笑,「我很慶幸今日的我已不必凡事支吾以對。」
說得好。
玉嬋取出照相機,替李日虹拍下一連串照片。
她反問記者︰「我的憧憬,會有一日實現嗎?」
玉嬋停止按快門,「不,李小姐,恐怕永無實現之日。」
「為什麼?」
「你身份太矜貴,生活太復雜,每一個接近你的人對你都有所企圖,怎麼可能得到單純的感情。」
李日虹坐下來,神情有點憔悴。
「最後一個問題︰你有何失敗之處。」
她苦笑,「你有無六個小時?」
玉嬋微笑,「李小姐大可長話短說。」
「家母已經去世,我最失敗是不在她在生之際好好與她相處。」
玉嬋怪同情,「孝順的女子通常會這麼想。」
「什麼,我以為不孝才會產生懺悔。」
玉嬋笑,「不孝,根本心中沒有父母,又怎麼會後悔?」
「啊。」李日虹像是剛剛弄清楚這一點。
時間到了。
玉嬋站起來告辭。
「彭小姐,貴報有你那樣出色的人才一定會有前途。」
「嘩,這話真應對我老板說。」
玉嬋甫走近門口,已經有人替她開門。
門外,正是鄧青雲,原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外頭默默守候。
看樣子做私人秘書也全然沒有下班的時間。
他送玉嬋到電梯口。
「請回。」
「時間不早了,請乘我們準備的車子回府。」
「我回報館。」
「沒有問題。」
他同她走到門口。
玉嬋那記者本色又發作了。
她問︰「你在顯澤做了多久。」
「三年。」
「一直跟著李小姐?」
這時,一輛黑色大轎車駛過來。
鄧青雲替玉嬋拉開車門,一連串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玉嬋只覺得他懂得禮貌,願意使訪者得到最佳待遇,但一點不覺得他卑恭屈膝。
找得到這樣的夥計,實在難得。
車子一直把她載返報館。
訪問稿寫出來,吳志光頭一個看到。
「她真的對你那樣說?」
「是。」
「嘩,有看頭,沒想到富女的意願如此簡單。」
「可以想像,她所有的追求者讀後會得瞠目結舌。」
「也就是俗稱跌眼鏡了。」
第二天,玉嬋與鄧青雲通了一次電話。
他聲音爽朗,叫人一听便有無限好感。
「李小姐到紐約去了。」
「我那篇訪問搞在付印之前想請她過目。」
「李小姐已吩咐過我,她說不必了,彭小姐一定會幫她寫得很好。」
玉嬋一怔。
這樣信任,更加不易做,她又自我審核一遍,把略為尖刻的字眼刪除。
總編輯老陳看過,好不詫異,「真奇怪,與她平時形象大大不同。」
玉嬋微微笑。
「寫得好極了。」
玉嬋說︰「功不在我,要是當事人不合作,我怎麼寫,由此可知,寫得再辛苦,也不是我的功勞。」
「好像很有感慨。」
「是,我打算創作小說。」
「李日虹真的比較像小說人物。」
真沒想到她有一顆那樣天真的心。
下班,玉嬋逛馬路。
她喜歡看眾生相,一路觀人。
一個年輕人站在地車站等朋友,神情有點焦急,忽然之間,他雙眼亮起,人來了。
少女急急奔過來,他立刻笑,一臉歡容,身上每個細胞都歡暢的樣子。
他倆輕輕擁抱。
玉嬋在一旁怔怔地看著。
如此單純的男歡女愛,對彭玉嬋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憧憬。
她也向往呀。
半晌,人家肩樓肩的離去,玉嬋才買了幾份雜志,打道回府。
訪問出來了,讀者紛紛致電編輯部,表示激賞。
「李日虹回來沒有?」吳志光問。
玉嬋撥電話到顯澤機構,那邊答︰「李小姐尚未回來。」
「那麼,請替我接鄧青雲。」
「鄧先生放假,我幫你接到他助手處。」
那助手一般精乖伶俐,「彭小姐,幸會,鄧青雲到紐約去了。」
玉嬋的心一動。
「有無說幾時回來?」
「好像是一兩個星期。」
「是與李小姐會合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打個哈哈。
「謝謝你。」
「不客氣,彭小姐有何事盡避與我聯絡,我叫陳日良。」
玉嬋掛上電話。
一起到外國去了。
在這里,她在上,他在下,是賓主關系,到了外頭,兩個都是年輕人。
一定可以發現許多共同點。
許多女性都認為找對象講條件,男方必需能夠照顧她,呵護她,學識經濟府況都比她好,使她一生都有安全感。
這真是苛求,也無此必要.人最好妥善照顧自己,那樣,才可放心出去談戀愛。
不知李日虹與鄧青雲之間可會產生些什麼。
餅了一段日子,玉嬋自采訪組退下來,她決定創作一個長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