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我的經驗,你就不會那麼說了。」她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你應該樂起來才是,你年輕,賺得了錢,有一份好職業,又有朋友。」我說。
「我告訴過你我不快樂嗎?」她笑,「我只是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而已正如你說,我有得吃有得穿有得住,人需要的就是這麼一點點嗎?」她問。
「請問珍珠你需要的是什麼?」
她但笑不語。
「請說。」
「一個陪我說話的人。了解我的要求,原諒我的過錯,欣賞我的優點,這樣的一個人。彼得,我是一個十分寂寞的人,我的職業也是寂寞的工作,終日見不到一個人。」
我問︰︰「你以為做舞女不寂寞嗎?她們日日在人群中。」
「你不可以這樣子來比,這樣子太不公平了,彼得,如果你再說這種話,我就要請你走了。我待你以誠,當你是一個朋友,才會說心事給你听,我是一個太驕傲的人,我的寂寞是皇家美術學院的寂寞,彼得,你下次小心點。」她似乎非常的不愉快。
她曾是一個千金小姐家中沒落了,要她出來找生活,但是她始終還維持著那種沒落貴族的驕傲,然而也未免把階級觀念看得太重了,舞女也是人,也活得有血有肉,或者在素質方面她們像一棵椰菜,但是到底她們還是人,我拿它們打比喻,珍珠可以不高興,但又何必表示得這麼明顯呢?她的藝十家脾氣終于出來了!
但是她先道歉︰「對不起,彼得,我的男朋友,他放棄了我,與一個舞女同居,我永遠不能忘記這件事,彼得,我有偏見,對不起。」
我馬上釋然了.可愛的珍珠。我拿起了牆邊的吉他,我問︰「你喜歡卜狄倫嗎?我唱一首歌給你听。」
珍珠笑道︰「我幾乎猜到你要唱什麼了。」
我唱︰「離開我的窗戶,
隨你選擇的速度。
我不是你要的男人,寶貝,
你說你在找一個人
永遠不弱永遠強壯
保護你維護你,
不管你錯了還是對了
那個人要為你開每一道門,
答應永遠不會離開你,
對你他會閉上眼楮,閉上心,
可以為你死,甚至更過份,
但是這可不是我,
你要找的可不是我
你在找一個人,
每當你跌倒時他便扶你,
常常為你買鮮花,
你一叫他便來報到,
他獨獨只愛你的生命,沒有其他,
但是這人可不是我,
不不,你找的人可不是我。」
我一邊唱一邊看著她的臉,我知道她會變色,但是她沒有,她只是微笑,她低著頭微笑,我放下了吉他。
她說「你怎麼知道?每個女人都在找一個這樣的男人,有些人找到了,有些人沒找到,如此而已。」她補一句,「我當然沒有找到,否則也不容你坐在我家中侮辱我了。」
「我沒有侮辱你,珍珠,你太憤世。」我打開茶杯蓋,「是什麼茶?」
「最好的碧螺春。」
「為什麼喝這個茶。這個茶最難泡。」
「我喜歡這名字,碧螺春。」她說「顏色還好吧?今天收到這張支票,又可以去買好茶葉。」
「為將來儲蓄一點。」
「將來?我沒有將來。每天早晨起來太陽照進屋子來我就嘆白︰「上帝啊你幾時來審判死人活人呢?我們還要活多久呢?但是奇怪得很,我還是起床了,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把工作做好然後我告訴自己珍珠,你是一個偉大的人。」
「珍珠你這種想法是不對的,你有天才,你要努力」
「閉嘴,梵高才是天才呢!」她說。
「我不是來吵架的。」
她看看我,她的眼楮又圓又大而且有一種說不出由亮光炯炯的看看我。「彼得,如果你要找听話的會笑會說會撒嬌的洋女圭女圭,滿街都是。你不必到這里來,我只會辯白我做人的態度,我不需要你救我的靈魂,真的不需要,你可以現在就走。」她說。
「我不要走。我喜歡你珍珠,你可否為我,我們一起出去吃一頓飯?肚子要緊。」
她想了一想,「好的,給我十分鐘。」
「為什麼又改變了主意?」我問︰「不是才要我走嗎。」
她微笑,「你是送上門來的,而我寂寞。」
「很好,一點也不虛偽,但是這種話卻刺傷了我的心。」
「胡說,男人的心是刺不傷的。」她轉身進房間。
我在客廳等,順手翻著雜志,那是有關美術的,要不就是畫冊。
我听見房間里有東西踫趺的聲音,有碎玻璃聲。
我揚聲問︰{珍珠,你好嗎?」我站起來。
她在房內低低申吟一聲。
「你好嗎?珍珠?發生了什麼事?」我走過去。
「沒什麼,我打破了煙灰缸。」她說。
我明知道不禮貌還是走了過去,在她的房門外,我沒有看到碎的煙灰缸,我只看見一枝碎了的針筒,珍珠手腕上的紗布散開了,手腕正在滴血。
「珍珠!」
她抬起頭來。
「珍珠你在干什麼?」我驚得呆了。
「讓開。」她鎮靜的說︰「誰叫你進來的?」
「你的手腕在流血,快點洗干淨包起來。你是看傷口是不是。真是小孩子脾氣。」
我抓起她的手腕,只見上面傷痕累累,但都割得不深,最新的割口上白色的粉末撒在上面。」
我忽然之間明白了,如五雷轟頂,抓著她的手腕不放。
她說「快走吧。」她掙扎著。
「為什麼?」我痛心的問「為什麼?」
她說︰「因為我還要活下去。」
「如果你要活下去你必須把這玩意兒戒掉,你有多久了,說給我听。」我大聲喝。
「彼得我勸你離開我的屋子。」
「為什麼?」
「因為我想好好跟你吃一頓飯,精神好一點所以進來加點藥品,你明白嗎?」
「這是毒藥,你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割開血管不覺得痛?你是皇家藝術學院的人呀!珍珠,你不是街上吸毒粉吃迷幻藥的妓女,珍珠,這是他們說你怪的原因?」
「我不顧他們說什麼。」她用一只手熟練地將紗布反傷口包好,「我有我的選擇。」
「可能錯了呢?」
「那就錯到底。」
「為什麼?」
她把地下的碎玻璃片拾起來,小心的用紙包好丟在廢紙籮里,她靜靜的說︰「彼得,你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我不能夠離開,珍珠,你知不知道你在吸毒?」
「我知道,而且當我的錢花光的時候,我會越陷越深,不能自拔,那時候就真正的墮落了,人會變得豬狗不如。」她很平靜的說︰「我告訴過你,我是完全有選擇的,我是完全知道的,我不是他們,他們所做的,他們全不知道。我所做的,我完全知道。彼得,你不會明白的,你走吧!」
她的精神很好,說話有紋有路,我只覺得可怕我看著她掉在懸崖下,她不自救,別人如何能救她。
我喃喃的說「你是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這麼聰明這麼漂亮,這麼有才氣。」
她依然微笑,「我被聰明誤一生。」
「我去報警。」我說。
「你不會的,彼得,劃不來,你不會去的。」
「那麼你戒掉它。」
「為什麼。」
「因為你在吸毒,違法的,摧殘你自己的生命。你以為毒品能夠替你帶來暫時的麻醉與歡愉,其實並不如此。」
「是嗎?那麼愛情豈不是更違法?暫時的麻醉,局部的快樂,難道愛情也不能夠嗎?」
我不出聲。她顯然受了很大的刺激。她要月兌離現實,唯一的辦法就是如此的麻醉她自己,她完全知道後果如何,但是她不介意她沒有把生命當作一回事來看待。
「你錯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