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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袍 第2頁

作者︰亦舒

大家見她心意已決,也都不說什麼。

舜芳翌年就結了婚。

她並沒有停下來,從頭到尾沒有太多時間給沈培生以及家庭。

已經太習慣靠自己,不重視別人眼光意見,遇事沉默單獨思想,把伴侶關在門外。

舜芳個人習慣牢不可改。

天地萬物,只有工作最可靠,一切都來自苦干,她真確相信勞動,流汗,必有所得,她是一只獵豹。

柔情蜜意非她所長,那是另一種女子的職業,做出來讓有能力付出高昂代價的男人欣賞,那是完全另外一個世界。

沈培生沉默了一年,終于告訴她︰「舜芳,我們不如分手。」

舜芳完全意外,她一直還以為自己是個負責任的好妻子。

「你不滿意現狀?」

「這根本不是婚姻生活。」

舜芳的態度似與下屬開會︰「依你說,應作出何種改革?」

「舜芳,放棄你目前的工作態度。」

舜芳一愣,接著笑了,像是听到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一樣。

「不行。」

沈培生頹然,取餅外套,出門去。

第二天,舜芳拿了五天假期,飛到倫敦去見愛默生。

有什麼事,她總是與他商量,這次,她也想得到他的寶貴意見。

倫敦一貫下雨。

她在匹克的利一間酒館等他。

他推開染色玻璃的大門進來時,她幾乎不認得他。

這個過氣大班胖了近十公斤,卻還穿著從前的西裝,襟上紐扣都扣不攏,褲管有明顯的呢斑。

舜芳有點失望。

士別三日,整個人已經潦倒。

「對不起我遲到,今日公路車特別擠。」

鮑路車?他的勞斯萊斯與司機呢?

他退休後生活大不如前,已無特殊福利。

他坐下來,舜芳發覺他前額頭發也月兌了不少。

愛默生看著舜芳,「你氣色好極了。」

舜芳苦笑,「我婚姻遭了滑鐵盧。」

「可是,」愛默生一如昔日那樣了解她,「你才不在乎。」

舜芳自己反而吃一驚,「是嗎,我不稀罕?」

愛默生笑了。

褪色大班不失他的機智聰明。

「生活如何?」

「同在職之際不能比,不過我很接受平淡。」

舜芳覺得安慰,「那很好,至要緊是你不介意。」

「舜芳,你的事業如日中大。」

「我丈夫卻不欣賞。」

「他哪里配得起你。」

「你真的那麼看?」

「太明顯了。」

他們付賬後到街上漫步,舜芳挽住他的手臂,卻已失去從前崇敬他的感覺。

「舜芳,你已長大了。」

舜芳叫了計程車送他回去。

這大概也是她最後一次見愛默生。

「代為問候家人。」

愛默生忽然說︰「其實,我妻一直知道我們之間的事。」

舜芳警惕起來,她根本不想提到往事,此行其實多此一舉。

她勉強笑著吩咐司機駛返酒店。

當夜,她就縮短行程飛返家中。

愛默生這一章完全翻過。

她同親信說︰「他十足十像一個退了休的中老年漢子。」

對方不予置評。

「男人沒有事業是不行的吧?」

「女人也是。」

舜芳著手處理離婚手續。

沈培生輕輕說︰「舜芳,各人退一步……」

舜芳十分冷靜的抬起頭來,「我從不退步,我若動輒後退,便沒有今天。」

「但,我是你的丈夫。」

「當初你認識我之際,便知道我是這個樣子。」

沈培生氣餒,黯然退下。

可是在處理財產時,舜芳又出乎意料大方,她把沈氏應得,全部退還給他。

「房子一時賣不出去∣∣」「不要緊,我搬出去,你仍住這里,男人居無定所十分尷尬,我不想你不好看。」

這是一種對前任合伙人的義氣,誰幫誰不要緊,何必反面不認人。

他們和平分手。

同年,舜芳在公司拿到的獎金,達七位數字。

但是,她不知與誰分享這個好消息,在外一貫裝作淡然。

踫巧,沈培生約她出來,她便欣然赴約。

「培生,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我也有事同你商量。」

「你先說。」

「不,你先說。」

沈培生說︰「舜芳,我打算再婚。」

什麼?

「舜芳,房子所欠款項,我打算∣∣」舜芳打斷他︰「恭喜恭喜。」

「那百多萬的款項我打算分期還你,家父願意分擔一部分,我∣∣」舜芳再次截住他,「培生,當我送給你的禮物吧。」

「這怎麼可以!」

「別擔心,明日我自會到律師處轉名。」

「舜芳,這于理不合。」

舜芳似笑非笑,「這不是爭意氣的時候,我知你想要孩子,屆時開支龐大,有問屬于自己的房子,多舒服。」

「可是你呢?」

「我的收入比你的好許多。」

沈培生沉默了,「我手頭一寬,必定還款。」

已婚男人手頭會寬?從沒听過這種事。

回到家中,舜芳也不知自己手段為何如此闊綽。

也許,她只想與他結束關系。

那一個黃昏,她站在可以看到海景的露台上凝視對岸燈光。

其實所有人都似一件千瘡百孔的錦袍,而此刻她呆滯的神情,一定像煞圖畫中那個女子。

電話鈴響了。

由美國總公司打來,要求在電話中開一個短暫會議,舜芳立刻忙起來。

等到她覺得累,又是好幾年之後的事了。

沈培主已經有三個孩子,不幸全是男孩,異常頑皮,據說家具燈飾體無完膚,听沈培生活靈活現地訴苦,舜芳會笑得出淚來。

差些就是她的孩子。

沈培生問︰「舜芳,你現在很有錢了吧。」

舜芳點點頭。

「名氣也很大了。」

舜芳又點點頭。

「父母始終沒有與你相認?」

舜芳搖頭。

「他們可能認為你是另一個同名同姓的人。」

舜芳低下頭。

「那樣,也不影響你名成利就。」

舜芳微笑。

「你比從前成熟多了,與你相處,真是愉快。」

舜芳不語。

「離開你,我有時也會後悔……」

舜芳立刻警惕,他這樣說,就得疏遠他,過去一切,必需隨風而逝,此刻只可維持朋友關系,不能容許藕斷絲連。

「听說,你與梁超明過往甚密。」

這與他有什麼關系。

「他這個人,據說是個光棍。」

舜芳笑說︰「某一個程度上,我們都是江湖上混混。」

「舜芳,你要小心。」

「多謝關心。」

太當心了,做人沒有意思。

放松一點,給人家利用一下,人家自然會拿東西來交換,彼此得益。

一定要板著面孔等別人來真心奉獻,不問報酬,肯定活該失望,世上哪有這種事。

梁超明要創業,想利用林舜芳的人際關系,自然要討好她。

她若不肯幫他,他自然去求別人,哪里還留得住這個英俊狡黠的年輕人。

你拿你所有的,去換你沒有的,天公地道。

沒有所圖,誰會同誰做朋友,至少也貪那人是正人君子,學問淵博。

這一點,舜芳自然很明白。

梁超明有意無意叫她投資之際,她微笑不言。

舜芳看過那門生意的資料,內容無詐,可是,據統計,百分之九十五新生意的命運是倒閉,梁超明的聰明才智並無新意,用來哄撮異性是綽綽有余,拿來在商場打仗恐怕略差少少。

其中牽涉的金額不太大,當送件禮物給他好了,舜芳考慮很久,答應參股百份之三十。

那梁超妹摧佛有點失望。

舜芳心想,你太不懂事,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已經對你夠慷慨了。

許多財主,貌作一擲千金狀,對他們的紅顏知己,都不會撥現金到名下,至多把公司名義登記的房子與車子暫時借出。

她的得力助手看不慣,因勸︰「你自己還是少艾、紅顏,干嗎花這種冤枉錢?」

「當幫一個朋友。」

「世上多的是朋友。」

「他能使我笑。」

助手嘆道︰「那就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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