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才冷艷。」
「女主角出走以後,回頭的理由不充分,她根本與丈夫不和,他病了不關她事。」
「一夜夫妻百夜恩啊!」
「現在不是粵語式的情感,老天,夜夜換情郎的女人豈不是欠下數億年的恩典?」
「另外找一個理由。為了子女如何?」
我心中暗暗著急。
瑪莉說︰「那邊催你去開會,車子在門口已經等了三十分鐘。」
我說︰「這里比較重要,問問香港那邊能不能改期?」
「任小姐要與你說話呢,總經理的秘書來催了。」
我嘆氣,「為什麼任小姐非見我不可?刨作組與營業部風馬牛不相及。」
「但是任小姐要知道我們這邊的事。」
「給我兩粒阿斯匹林,我頭痛。」
瑪莉把藥給我。
我對在場的審閱說︰「你們談下去吧。我跟瑪莉到香港去見個人。」
在車子上的時候,我還是在問︰「為什麼任小姐不到創作組來?」
「她要與總經理說話。」
「大買賣!」我揮手,「香江電視就她這個人是舉足軾重的,要命。」
「施太太說小宇哭得一頭汗,睡了。」
「我回家才能管這些,以後施太大再來電話,告訴她,我忙的時候別來煩我。」
「是。」
車子到中環,我與瑪莉下車趕到寫字樓。
總經理一臉笑容迎過來,「施,我看過連續劇的大綱,好及了。」
「謝謝。」我放下公事包。
偌長的會議桌那一頭坐著一個女子,她板著臉,幾乎是瞪著我的。
我看一看總經理。
「我來介紹,」總經理還是個老好人的態度,「思龍,這是施揚名,創作組負責人。」
我賠笑,想伸手,但馬上想到西洋禮節,要等她先伸,可是她動也不動。
她看看手表,「遲到四十八分鐘,施先生。久仰大名,久候光臨。」她冷冷地說。
我僵住了。
總經理打圓場,「來來,大家都忙,交通不便,時間不容易控制。」
我坐下,瑪莉坐我身後。
到這個時候我才有機會看清楚任思龍。
她看上去約二十七二十八歲,頭發梳在頂上,臉是長圓型,鼻子嘴唇都不見得很美,但是眼楮很圓很有神,濃眉,皮膚帶一種奇怪的顏色,白膩中透點青色,略略化妝過,可惜看上去不是稍嫌病態。
她的發腳很長,耳上戴珠耳壞,一身白色的細麻長裳。
我忽然想到剛才創作組開會的驛白——
「……白色在這里代表孤僻,潛意識對現實不滿,她要用白色把自己隔開,以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老總開口,「施,你听听思龍的意見。」
她把頭側一側,看牢我說道︰「施先生,我們要出去兜售的貨品來自創作組,希望你多多合作。」
我欠欠身,「我會盡力而為。」
「我們需要資料。」
「一切資料已經由制作部與宣傳部奉上。」我說。
「制作部給我們的是意見,我們不需要意見,我們已有太多的人材提供新意見。」
我想到老周的慘案。
「那麼宣傳部——」
「他們是飯桶。」
我驚震,「任小姐——」
她不耐煩的揮手,「我看見板桶的時候認得出來!」
我轉頭看著老總。我簡直不相信有這樣的女暴君,說話如此不留余地。
但老總只是微笑。
我忽然覺得疲倦、勞累。
我們只是老板手下的一群斗蟀,老板並不在乎我們互相吞噬,只要對他有利益。我們工作的狂熱……真可憐,何必呢。這是我自從出來工作開始,第一次覺得累。
我抬起頭,看牢任思龍。不。我不會成為她的踏腳板。
我問︰「任小姐,你希望我如何與你合作?」
她順手拿起一個文件夾子扔在桌上。
她冷冰冰的說︰「機密!一切都是機密。為什麼你們不在臉上也蓋一個機密的印子?」
我的怒氣漸漸上來,我也淡淡的說︰「任小姐,我不知道你指什麼。」
「你們告訴營業部什麼?你想我可能做得成生意嗎?‘長篇時裝連續劇’、‘香江劇場’,還有什麼意思?客戶問我,內容如何?對不起,機密。什麼人主演?對不起,機密。劇集叫什麼名字?對不起,機密。你以為客戶是第一號羊牯瘟生?」
「任小姐,我認為你不明白我們的制作方針。」
「我不需要明白,我只想把廣告時間賣出去,給我合理、充分的資料,以便我去做生意。」
「任小姐,我們不能夠。」
「為什麼?」
「你大概沒有在電視台做過工,我們一定要保密。籌備多時的劇集,稍不小心泄露情節,容易被抄襲。」
「只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
「至于客戶買與不買,」我站起來,「那是你的責任,你的本事,你的工作,我不能幫忙,除非公司整個政策改變,否則我不能提供資料,人多嘴雜,全香港在問要知道整個故事的發展,我們也不用玩了。」
任思龍緊閉著嘴,看老總。
老總咳一聲,「可否略略使思龍易做一點?」
「我們一向讓客戶看第一二三集,但是在現在還未開拍,透露過多實在太擔風險。」我說。
「但是思龍想早點爭取客戶。」
「客戶買的將是對我們的信心。」我說,「我們不能印了本子到處站在街上分發。」
任思龍說︰「你叫他們如何拿錢出來買看不見的東西?」
我說︰「那是你們家的事,香江電視營業部閣下自理。」
任思龍看牢我,不響,隔了良久,她的臉色反而緩和下來。
她說︰「很好,謝謝你的合作,施先生。」
我說︰「老總,我沒什麼話要說了,如果你早通知我不過是這麼簡單一回事,我可以派瑪莉來。」
任思龍打開皮包,拿出一支煙,自己用打火機打著。
我站起來,「我要走了。」
「好的,」老總送我,「施,好好的干。」
我點點頭,拿起我的公事包,瑪莉跟在我身後。
在電梯里瑪莉微笑。
她說︰「波士,說得好,替我們出了一口氣。」
我答︰「任小姐應該把精力用在對外,不應與內部起哄。」
「是。」
我們找到車子,瑪莉問︰「還回創作組嗎?」我說不,我要回家,我倦得要死,而且心情不大好。
瑪莉說︰「明天看開會記錄也是一樣的。」
「自然。」我說。
車子先送瑪莉,等我到家的時候,已是晚上七點。
我用鎖匙開門進去,看到一地的玩具。
我揚聲,「美眷。」
美眷並沒有應,我皺起眉頭。「美眷!」
「什麼事?」有聲不見人,像劇本中的OS。
「把客廳收拾一下。」
美眷自房內出來,一邊抱怨,「小宇不過想你在電話中安慰他兩句,你連電話都不听。」
「下次有事沒事別找到辦公地方來,」我說,「小宇你應該制得住他。」
「你今天是怎麼了?」美眷奇異,「一定有事,對不對?平常你不是這麼急躁。」
「自然。」我倒在沙發上,「今天累極了。」
「你天天都累,但是不見得像今天這麼壞脾氣。」
「有沒有冰牛女乃?拿一杯來。」
「好的。」她進廚房去。
我听到開冰箱關冰箱的聲音,美眷拿著牛女乃杯子出來,我接過一連喝了半杯。妻子到底是妻子,一個男人累得不想動的時候,妻子是鼓舞。
我說︰「今天在老總那邊踫到個怪物。」
「呵?是什麼人?」
「女人。」
第二章
「女人?什麼女人?」
「營業部經理,真受不了,」我說,「天下竟有這種女人,把我對女人的良好印象全部破壞無遺,我沒有見過這麼可惡的女人。」